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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蛤蟆 (第1/1页)
雨势浩大,开挖排水渠的工作得提上日程,余立作为施工队长忙于找人手和勘察地形,无暇顾及陈运。只能让余沐杨每天送饭过去,以表认错的诚意。 他把饭盒放在桌边暗示余沐杨,余沐杨头也不抬地扒饭,讥讽道:“是有多金贵,一个四肢健全的,你怕他饿死。” 余立当下实在没时间调解家庭内部矛盾,余沐杨不肯接受陈运,他能理解,但数次这样咄咄逼人只会让余立感到烦躁。 他撂下一句话走了:“记得把饭带到。” 余沐杨吃完饭,打开饭盒一看——胡萝卜丝炒豌豆配番茄。 抠得你,家里母鸡下这么多蛋都不舍得添一个进去。 他不满地煎一个荷包蛋丢进饭盒,往河西出发。 瘸子家离集市近,大约十分钟路程,陈运早上收摊后和瘸子一同回家吃中饭。两人有说有笑回到院子,发现余沐杨站在门口,又来送饭了。 瘸子谨记村长的叮嘱,一有机会就充当润滑剂,他欣慰地说:“你看大力对你多上心,天天让小杨来送饭,小伙子也棒,河东到河西得半小时,每天风雨无阻。” 余沐杨面无表情地把饭盒塞陈运手里,硬邦邦道:“每天一堆事要忙还得送饭,就你会给人添麻烦。” 说罢,他推动自行车跑远,瘸子尴尬了,瞅着陈运赸笑道:“青春期的小伙都这样,任性归任性,一会儿气就消了。” 陈运勾唇,心想他不是任性,他只是爱演。 米饭上铺着一枚金黄的荷包蛋,陈运知道余沐杨又自作主张了。他不爱吃鸡蛋,这点余立知道,所以给他做饭从不放蛋,只有余沐杨给他做过鸡蛋汤面。陈运把鸡蛋夹出来放瘸子碗里,瘸子咧开嘴乐呵,从对面农田里挖出颗生菜一起吃。 两人坐在院子里,面朝田野,悠然自得。有几个小毛孩在田垄上追逐打闹,自由自在地奔跑。 瘸子起初看着他们笑,渐渐发现不对劲——那些顽劣的小孩跑到他田里,拿弹弓打他的稻草人。 他单脚狼狈地蹦上去,拿扫帚撵人,小孩们顿时一哄而散,瘸子冲他们背影骂骂咧咧,把稻草人摆正,回到院中呼出一口气。 “有的小孩真讨人嫌。”他吃着鸡蛋咕哝道。 陈运笑眯眯地给他倒水,瘸子把气顺了,摇摇头自嘲道:“看见我家那稻草人了吗,比别人田里的高,穿戴也齐整,不像人家的木棍配草帽这么随便,为什么啊。” 陈运放下筷子看他,瘸子拍拍右腿说:“腿脚坏,我比他们更需要有人替我守着这片田。” 瘸子成分不好,早些年对他们这类人应有的惩处,在他身上一点没少,这腿就是在当时落下的毛病。 现在,风波已去,年年岁岁,辞旧迎新,他只需要守着这一亩田,踏实地耕耘,浇灌,土地便能供他平稳地度过下半生。而那沉默的稻草人,即是偌大的余家庄里唯一能长久陪伴他,守着他的家人。没人比它更纯粹地爱着他与他的土地,只要它站立在农田里岿然不动,即便无声,也能给予他心安的力量。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这亩田了。”瘸子收回目光,看向陈运,“所以现在听说他们要挖排水渠,我不可能让他们动我辛辛苦苦打理的地。” 一番话九曲十八弯地穿过陈运的大脑皮层,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瘸子沉吟不语,看着眼前这个身世与他坎坷程度相当的哑巴,不禁感到一丝亲切:“小陈,说句实话,和你相处的这半年,我觉得我们很投缘,所以我不希望你走。” “余大力是靠谱的,从前我因为这腿挨欺负,他从不落井下石,为人仗义。” 见陈运重新起筷,低头吃菜,瘸子又说:“余家庄没别的好,就土地特别包容,你好你坏,它都不赶你走,只要你诚心对它,它就保你衣食无忧。” 陈运托腮,右手摆了几下:如果是我主动要走呢? 瘸子闭眼摇头道:“你连话都说不了,要走去哪呢?你的家人在这里,你的朋友在这里,你的生计在这里。” 陈运放下筷子,摩挲木桌上的凹坑,抠完一处抠第二处,角落有,边沿有,木桌中央也有,无处不在地将他包围。 天大地大,这么多坑竟同时汇聚在余家庄,等着他跳呢。 陈运抬头看天空,乌云密布,房檐由瓦片堆叠成天井的形状,把他这只井底之蛙围堵其中,井上的积雨云游弋而过,不到一分钟竟降下雨水。 陈运这只皮薄的,连忙跳到屋檐下躲开这场雨。 入夜,陈运躺在床上,借烛光展开余沐杨送饭时给他塞的纸团。 搞得这么神秘,交换情报似的。内容更好笑,竟然不是文字,是三个分解手势:食指指向自己、双手掌心向外挥拍、食指指向对方。 表达的意思为:有什么需要我帮你? 明明用文字写出来更容易看,余沐杨真把他当文盲了。 陈运后脑勺枕着手,盯天花板。 他不需要余沐杨任何帮助,他只需要余家庄的所有人都对他再坏一点,让他离开的决心更坚定。 等他成功脱身之际,他要把豆腐摊带走,这是他的收入来源;猪圈里有一头小母猪,是他花钱买的,也得带走,怕余立苛待它;陈运难得碰上符合他审美的人,假如余沐杨不顾外界目光愿意跟他走,他不介意养多一个大学生。 但瘸子说得没错,余家庄的土地包容他,与他投缘,他在外面处处碰壁,他来到这里碰上的事,十件里有九件是好的,只有牵扯到余立的才令人不快。 要是离婚后他还想停在这里生活,这片土地还能容下他吗? 陈运耳畔响起余沐杨对他说的话——“离了婚就离开余家庄吧。” 语气是那么洒脱、诚恳。像余沐杨这种人,应该漂泊到哪都不成问题,所以才说得这么轻巧。但是像自己这样的哑巴,又能在哪里找到像余家庄一样收容他的安身之处? 陈运再次陷入迷茫,他连自己都不知定数,还妄想做谁的救世主,他连一根毛都带不走。 他不知不觉把白纸折成了一只小青蛙,心想:余沐杨,你要是真想帮我,就把这只青蛙带走吧。 次日,余沐杨来瘸子家,发现陈运不在,找了一圈,看见陈运坐在一棵槐树的树丫上,表情悲壮。 余沐杨顾不上停单车,跑到树下展开两臂,嚷嚷:“你别跳啊!我爸虽然对你不好,但你不能对你自己也不好。你还很年轻,二婚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陈运幽幽地觑他一眼,继续看天上的云。 “陈运,你下来我们好好说!家里那头小猪只吃你喂的东西,你不能甩手不干,这是不负责任!” 陈运屁股往旁边一挪,树枝摇晃了一下。 余沐杨着急地比划手语:“我在学别的手语,这里还是有人能懂你的!你有什么心事和我谈谈行吗——” 他还没说完,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树上飘落,正中脑门,余沐杨捡起一看,白纸折成了一只蛤蟆。 不知道陈运什么意思,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吗? 余沐杨抬头看,陈运攀着树干往下爬,轻盈落地,不搭理他就走了。 余沐杨捣鼓手中的蛤蟆,听见了轻微声响,他扒开蛤蟆嘴巴一看—— 一颗糖果落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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