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第1/1页)

    第三天

    “老兄，来点不。”

    “哦…咳、咳咳！…谢啦。”阿考兹接过身旁流浪汉递过来的半块面包，又紧接着急促地咳嗽了一阵，然后才缓缓将干硬的面包吃下。

    “你看样子病得不轻啊。”满脸络腮胡子的流浪汉显出关切的神色。

    阿考兹喝了口水将卡在嗓子眼的面包送下去，然后说道：

    “老毛病啦，咳咳。放心，不会传染的。”

    阿考兹说完便沉默下去，专注地盯着街边的路灯，像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一样。

    流浪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也选择了沉默，顺着阿考兹的视线望去，茫然地看着街边。

    “哦哦，亮了，亮了！”

    城市被夜幕笼罩，人工的光明瞬间被点亮，驱散了黑暗。

    流浪汉看了看路灯，又看了看盯着路灯的阿考兹，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路灯亮了这件事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让阿考兹这样兴致盎然。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表达疑问，阿考兹就站起身来，向他摆了摆手，又顺势比了个大拇指。

    “谢了老哥，我走了。”

    阿考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流浪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远去，背影消失在城市的霓虹之间。

    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三天，阿考兹已经基本适应了这种在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城市里游荡的生活。通过向其他流浪汉打听，他也大概掌握了一些基本信息。毫无疑问，这里确实是毁灭前的世界，甚至还要更早，在机器人技术尚未反噬人类之前。

    虽然在这里短时期内活下去不成问题，但阿考兹始终都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这里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但好像所有事物都跟阿考兹全无关系。繁华的街景，亮如白昼的灯光，穿梭的车流，匆忙的行人，一切的一切都在自洽运行，没有因为他这个唐突的闯入者而产生丝毫变化，所有繁冗都与他无关。

    这样也好，这样就对了。阿考兹心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不是没想过设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毕竟退一万步讲，他终究是个人类，这样的环境比起毁灭还是相对友善多了。但是，直觉和内心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是应该提前摁死的念头。“不需要讲大道理的时候，就该好好享受。”他确实曾这么觉得，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越热闹拥挤，他就越觉得寒冷空旷。身边明明时时刻刻都充斥着人，但又像是空无一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去评判。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

    远处的街景突然变得一片模糊。

    离开你之后，我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阿考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眼睛，将涣散的视线拉回近处，忽然注意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少年。

    他很面善，阿考兹心想。那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文弱少年，戴着眼镜，微卷的黑发，碧色的大眼睛，一个人站在路边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看着他让阿考兹不由得想起卡辛。那个机器人，是不是也在等我回去呢？

    正当阿考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前行之时，他以余光捕捉到了不太对劲的状况。

    从小巷里冒出几个来者不善的年轻人，他们对那个戴眼镜的少年推推搡搡，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阿考兹便看到少年面露难色地摘下了自己的手表，想要交给他们。

    阿考兹停住脚步，呆呆地看了几秒钟，而后忽然皱起眉头绷紧嘴角，迈开大步走到了街对面。

    “喂，把东西还给他！”

    刚要把手表揣进兜里的年轻混混愣住了，旁边另一人上下打量了下阿考兹，开口骂道：“干你屁事，臭要饭的，滚边去！”

    “我叫你把东西还给他！！”阿考兹的嗓门又加大了些。

    收起手表的混混斜睨着阿考兹，二话不说就给他脸上来了一拳。

    “唔！”阿考兹一个踉跄，捂着半边脸又直起身子，向旁边地上啐了口唾沫，抡起拳头向对方挥去。

    两个人瞬时扭打在一起，但随着其他几个同伙混混的加入，局面立马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趴在地上的阿考兹死死地护着脑袋，承受着混混们的拳打脚踢和谩骂，终于，他们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在撂下一句“以后还是顾好自己吧，少他妈管闲事！”之后，他们终于离开了，留下地上一动不动的阿考兹和一旁彻底吓呆的眼镜少年。

    往来的行人很自觉地避开了这片是非之地。片刻过后，无人问津的阿考兹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确认少年是否还在。

    看到眼镜少年站在原地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阿考兹反倒觉出一丝心安。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交到少年手中。

    “…我的手表！？”少年惊呼出声。阿考兹用袖子擦着不断渗出的鼻血，以含糊不清的嗓音说：“刚才打一块的时候趁机摸出来的。”

    “谢谢！”少年感激地说。阿考兹看着他那双透澈明亮的大眼睛，说：“快走吧，那帮人说不定还会返回来。”然后自己先迈开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徒留少年瞠目结舌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该死…真疼啊。”阿考兹落魄地走在人烟稀少的下城区，感觉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两个鼻孔同时出血，眉骨上有道裂口，嘴里的血沫好像永远也吐不干净，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骨头还没断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气性去打抱不平，明明一直遵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兴许是想给自己找点存在感也说不定。

    “哈、哈哈…哈哈哈……”阿考兹忽然没来由地笑出声，大嘴咧开，牙缝里都是血，看上去甚是惊悚，旁边过往的行人不由得都躲远了些。

    渐渐地，阿考兹觉得自己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了马路边上。正对面的建筑上挂着夸张的粉红色灯箱，衣着光鲜热辣的年轻男女纷纷进入灯箱下的门口，脸上都是亢奋的神采。

    而此时的阿考兹，本就破旧的外套上又添了无数个鞋印子，淌着鼻血孤独地坐在路边，以涣散的目光扫视着夜店门口的年轻人们，任由自己的意识模糊下去。

    “不能睡…还不能睡……但是、累啊…”他喃喃自语，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向着一侧颓然倒下。

    在意识模糊的前几秒，他看到一双脚停在他面前。

    “这鞋跟…真高……”他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嘟囔道，终于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