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狗好像死掉了 (第1/1页)

    细雨如烟，在这江南镇上缠绵悱恻。

    窗棂浅浅，四水归堂，屋檐滴下的雨滴绵远悠长地传进屋里。

    房中精金美玉般俊秀的少年正懒懒卧于一张小塌上，满头浓墨柔亮的发丝用一根红绸简束成马尾，如画的面容边只垂着几缕青丝鬓边发。

    他背后靠着软枕，玉白洁净的手正翻卷着书案上，小厮从外偷买的民俗话本子。书页细细描绘了极生动的鬼怪模样，故事异想天开，编排有趣，引人入胜。

    “你说，母亲为我寻了一门亲事。”少年问道。

    他仍旧看着话本，目色平常，看不出情绪。

    屋里都是些有年纪的妇人伺候，妇人家闲话时的碎嘴，不知怎么传到了少爷耳中。

    这倒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只不过既然是瞒着的，自然也有瞒着的道理。

    老mama上前一步，满面是笑，说：“原本正要说的，等今日和先生温习完课业，夫人让到祠堂去谈话。”

    话本被合上，少年抬头，漆黑的眸子眺了眼窗户。

    阴雨天不便开窗，这一眼瞧不到什么景色。透过薄薄的窗纱，雨景朦胧。

    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时光悄然而逝。

    辞别先生，少年遵母命来到了徐家祠堂。

    堂中灯火摇晃，一派黑洞洞金漆牌位下，徐夫人手执香烛，独身祭拜。

    来了人，徐夫人也并未回身，平淡道：“点香，祭先祖。”

    “徐氏第十一代子孙徐佳恒，拜过诸位先祖。”少年徐佳恒在香案供上自己的香烛。

    徐夫人一旁诚心祭拜，念念有词：“上天怜悯，祖宗庇佑，我儿平安至今。”

    我儿。

    徐佳恒看向母亲——华发早衰，青丝染霜，似乎是在朝夕间发生的事情。如今的样子，与记忆中模糊的年轻身影，相差许多。

    “我儿有幸，命中该如此，福星自然是事事顺遂的。”

    香火静燃，良久，一双凄然的眼看了过来，似乎是已将平生种种情绪遍尝，只剩了疲惫的底色。

    “自你父亲故去，我照拂你两年，母子间情分寡淡。”她语气淡淡，平铺直叙，“可我终究是你母亲，到底有亲缘未尽，淹留世间。”

    “母亲。”徐佳恒唤道。不是阿娘，不是妈，不是娘亲。“忧喜心生，过往云烟。”

    “望您珍重，勿作此想。”

    十一岁的少年，锦衣华服，气质非凡，眉目明明和妇人极为相近。

    手心被狠狠掐过，留下红色的印子，又无声地松开了。

    无人在意的。

    “嬷嬷说，您为我寻了亲事。”

    “是。”提及此事，徐夫人难得面色舒缓，“徐家几代单传，未免将来香烟难继，已经为你定亲。”

    “不知是何人家，若仓促而就，恐有不周。”

    “此事已定。”徐夫人摆了摆手，并未有商讨的意思。

    “你且自知，徐家大恩于母。你为徐家子，遑论我亲生，难道母亲会害你吗？”

    “孩儿咳咳——孩儿未有此想。”徐佳恒不住咳嗽着垂眼退后，长睫扑闪，掩住了眼中失落的神色。

    如她所言，母子间情分寡淡。

    “今岁成婚，此事不容置喙，回房去吧。”

    祠堂中，母亲撤换果品，续明灯火。

    徐佳恒听从母命，望着那道背影，忍不住道：“雨天湿气袭人，祠堂烟火熏炙，请您保重身体。”

    徐宅门楼高大，内院游廊幽深。

    与之格格不入的，粗布麻衣的何小苗迷失在了后院的花园中。

    他坐着马车安静了一路，到这个地方后不哭不闹很是乖巧，无人时才会从衣裳里取出个草编的小狗默默悲伤。

    小小的脑袋瓜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爹娘不要他了，要把他送上马车，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想着从前在家里的日子，摸鱼上树，两个哥哥带着他田间乡野四处浪荡玩耍。

    村里的小溪干净清澈，孩子群野一天后回到溪边，用没过小腿深的水浣洗脏兮兮的手脚，再帮溪边洗衣的娘亲端着木盆回家，家中父亲已经煮好香喷喷的饭菜等他们。

    他好想家，可他回不去。

    狗尾草已经干枯，穗子尾巴拨弄不动，他的小狗好像死掉了。

    “娘，娘……”何小苗一把一把的抹着泪，身处陌生的地界，哭也不敢哭的肆意，抽抽噎噎。

    等徐佳恒闻声而来，何小苗哭得眼睛都看不清来人长什么样。不然又要没出息的像见到徐夫人一样，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上的神仙。

    “你娘是谁，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哭？”

    何小苗眼哭花了，就见一道白白的人影，分不清是谁。瘪瘪嘴，委屈道：“俺娘是李家沟李丽珍，她不要俺了……”

    听到小孩儿浓重的乡音和地名，徐佳恒有些意外，这个地方他看地志图时倒知道在哪里，不过离城中实在有些遥远了。

    家中有人是自此处来的么？徐佳恒不确定。

    “唔，我不认识你母亲，不过你可以同我去找人问问，看看你母亲在哪里当值。”

    何小苗听着，使劲擦了擦眼，将信将疑问：“你能带俺去找俺娘？”

    麦色的小脸哭得通红，黑亮的眼睛噙泪。哭惨了，真可怜。

    徐佳恒抽出只帕子，轻轻擦拭何小苗脸上的泪痕。何小苗听到有可能会帮自己找娘，听话的由对方擦干净自己。

    他感受着手帕在脸上轻柔的力道，还有这个人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情不自禁伸出手拽住了对方的袖口。

    徐佳恒一点点擦干净了小孩儿的脸，满意地收回手。

    “能的，我们问一下管事，你娘在哪里当值的话，我送你过去。”

    留意到何小苗拽住的衣角，徐佳恒笑问：“你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害你难过的哭成这样，你真的还要去找他吗？”

    何小苗有些听不懂，昂着头看着和自己同样蹲下的白影，努力去理解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当值？还有，自己在这里哭，倒也不是全因为娘。来这个地方后，是两个很慈祥的大娘跟自己一起，她们说要让自己学会规矩。

    爹娘送他上马车前跟他说过，要他好好听话，好好生活。自己都照做的。

    但是在这里不止是要听话，还要学好多好多东西，他脑子笨经常要学好久。今天本来跟大娘去找那个神仙一样的jiejie，结果自己走得慢，跟人跟丢了，迷路在这个地方……

    徐佳恒见他晃神，青葱白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她故意丢掉你的吧，你真的要去找她吗？”

    何小苗咽了咽口水，什么，什么意思，娘亲果然是把他丢掉了，不要他了吗？

    眼见小孩儿伤心得又泛泪花，徐佳恒笑容愈加深邃，微微挑起的丹凤眼不无恶意。

    “她不要你的咳…咳咳……你是个多余的累赘，还想去粘着她，她就更厌恶你了。”

    “她不喜欢你，不爱你，就算是她生下的你，也不想多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