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钗/迹冥/龙剑】远大前程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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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1/5页)

    素还真坐在车里,远远就瞧见谈无欲。这种张扬招摇的做派大抵起源于学生时代,上山下乡的知青岁月收敛不少,重返上海在名媛舞会上又死灰复燃。他穿了件Versace连衣裙,蹬一双棕色小羊皮短靴,银色长发拢在脑后,鼻梁上架了一副Gucci墨镜,只露出个猩红嘴唇,看起来像刚从哪个时尚杂志的拍摄片场走出来。

    素还真按下车窗,从副驾驶探出头,对他挥了挥手。谈无欲摘下墨镜眯了眯眼,风姿绰约地走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素还真将钥匙丢给他,他拉过安全带,嗤道:“新买的路虎?上次还没见你有这辆,怎么不自己开。”

    素还真偏过头看抵达口的路牌,眯着眼道:“不好自己开,这车你晚点开去酒店罢。”

    谈无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重新把墨镜架到鼻梁,发动了车身,又问:“去哪吃?”

    “正院大宅门,首体那边,你认得路么?”

    谈无欲又嘲讽地翘起唇角:“不敢开路虎,却去得起大宅门,是你们一贯的做派。”

    素还真只当没听见,手指在门边真皮扶手上轻轻地敲;谈无欲忽而感到一阵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说来说去,商场上的博弈叫做生意,权力之间的干戈也叫生意;应酬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许多人的命运已在菜肴间注定。素还真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他从车上下来,本有些醺然的醉意被深夜的凉风吹醒大半,谈无欲一言不发,掉拐车头绝尘而去。他看着路虎背影那道细细的车尾灯,竟生出些莫名的惆怅。

    摸到熟悉光滑的红木沙发,素还真松了松衬衫领口,将外套搭在扶手。歪斜靠了半晌,他总觉得有些事儿落下了,心内发虚;拉开手提包一看,文件资料躺得整整齐齐,俱已审阅。他把东西一股脑儿往里头塞,碰出个玲珑脆响,啪嗒一声掉在瓷砖地板上。素还真弯腰捡起,一枚冰清玉润的翡翠镯子,他这才想起自个儿忘了什么事——今日九点半,叶小钗的火车将抵达北京站。

    一九八八年,素还真同谈无欲在上海办理了分居证明,随即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地赶回北京。彼时他三十二岁,年轻忠诚且一腔热血,档案履历丰富干净,做派圆滑却雷厉风行,十分受单位领导赏识。一段不痛不痒的失败婚姻并没有给他带来大部分人想象的痛哭流涕,反倒是为他的背景增色不少:谈无欲家世显赫,其父拥有一个雄厚的钢铁厂,亦是权官达贵的攀附对象。两年前正逢八六学潮后期,有个教师遭不住压力辞了职,他便顺理成章地顶上空缺,做了北京大学的党支部书记。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八九年的夏风会那么热又那么冷,那么广阔地吹遍了全国每一所高校又那么离奇地戛然而止。素还真在官场宦海摸爬滚打许多年,本应学会八面玲珑与看风使舵,头次却被年轻的激情冲昏了头脑。他虽未参与任何形式的游行,但在私底下却偷偷援助学生,彼此握住guntang的双手斩钉截铁地坚信自己正在吹响通往美好新时代的自由号角,乃至对周遭愈来愈严肃的变化视而不见。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凌晨深夜,在他洗漱沐浴正准备上床之际,他接到一个平日较活跃的女学生打来的电话,曾被他形容“像黄鹂一样轻灵”的嗓音仿佛被尖爪扼住喉舌,充斥着颤抖的恐惧与惊慌:素老师,您快来天安门!他们向学生开枪了,他们向学生开枪了……

    她还没说完,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掩盖了她的尾音和最后信号。素还真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跑,当他行至天安门外围时,整个广场已经被部队拥堵得水泄不通。来来回回的人潮进去又出来;骑自行车的学生摔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血rou模糊的男男女女在街边静静地甜美安睡。他闻到在广场散布旷日持久的垃圾腐烂的臭气,闻到人体长久未洗澡发酵的汗液酸味,他闻到或干涸或正汩汩流淌的鲜血的气息与源源不断掉落的泪水。他茫然地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前行——我们的学生在哪里?我们骄傲的理想在哪里?我们期盼的明天在哪里?在那个昏黑灰暗的夜晚,他听见颗粒水液掉落在地的声音,双腿踏进一方四溅的泥洼,恍惚以为上天哭泣,正要落雨;后来他才发现那是金属子弹从枪膛迸发的欢快厉笑,踩进去的是一滩浓稠温热的血。

    “素老师!”

    素还真回过头,在熊熊燃烧的明亮火光中,在嘈杂慌乱的人潮汹涌中,他看见自己的学生史菁菁,年轻妍丽的脸庞还残存稚嫩而激昂的神彩,此刻布满尘灰与血污,眼里倒映着飘扬的五星红旗,正在飞奔着向他跑来——

    他听见远方掉下一道振聋发聩的落雷,震得他头皮发麻耳膜欲裂。他的胸口溅了一捧青春的碎片,温暖又炙热,虔诚又慈悲;史菁菁瘫倒在他的怀中,太阳xue有一个冒着硝烟的吻痕,此刻一动不动。

    他完完好好地站在原地,却已魂飞魄散。

    但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湮灭或许是死者的终点,却绝非生者的止境;电视新闻里报道埋葬的是上辈子的往事,如火如荼清算的却是未亡人的回忆。素还真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同事屈世途闯入家门:全校教师都要写交代材料,你人去哪了?

    素还真恹恹看他一眼,道:你不必多说,我自然知道我的前程已经尽毁。

    屈世途叹了口气,去厨房给他烧了壶热水给他倒上:北大肯定容不下你了,大家都晓得你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你找个处儿,党籍应当还保着,先暂时避避风头,再从长计议。

    素还真打断他:我是不想再做这行了,如此便如此罢。

    他回北大被关起来写了两个月交代材料,翻来覆去反刍六月长夜他不愿再回看的往事。上级看他表现良好交代态度诚恳,又听他坦白不愿再做教师,便仁慈地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带着档案去河南省一个地级市自谋出路,此市名为南阳市。

    素还真收拾了行李毫无眷恋地离开了北京,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又坐了三小时颠来簸去的旅途大巴,总算来到南阳市政府。敲开市长办公室,推门一看,四目相对,先是各自震惊,接着摇头苦笑,坐办公室的竟是故人慕少艾。两人相识于黑龙江集体农场,曾有过一段时间针锋相对,但最终还是握手言和,成了患难知交。素还真递去档案材料,叙述了一番在北京他是如何如何失势,慕少艾听完沉吟半天,温和地道:“你不必担忧,这材料放我这,也不会进你档案。你既然来到南阳,权当散散心,不必太有压力。”便给素还真安排了个秘书长的职务,又分了间单人宿舍给他。

    过了大半年,约莫接近元月尾声,各部门忙着迎接喜气洋洋的春节,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办公楼也贴上红彤彤的对联福字,显得格外生机。慕少艾找到素还真,为难地解释:上级派了工作,说是要深入人民群众了解人民群众,要与人民一同吃穿一同劳作,搞实事求是的调研报告。正逢农历新年,大伙儿都是有家庭的,不大愿去;你若是不介意,便去农村住上几月,那里有人接应你。

    素还真本意推诿,一想北京那头暂时是回不去,原先一齐工作的同事失业的失业,判刑的判刑,冷冷清清;二来上海那头与谈无欲分居多年,感情破裂得已经找不到遗体,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何必自找不痛快。便应下慕少艾这桩差事,在除夕的前五天坐上了下乡的汽车。

    村子名个劳什子,素还真已记不大清,整体风貌还是相当原始的状态,看得出村民的生活仍在贫苦与果腹中挣扎。村长是个年过五旬的中年人,皮肤黢黑,满脸皱纹,手心的老茧硬得像石头。见到素还真时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后,直道:党真真是体恤咱们人民群众。素还真面上温温地应答,心下抑住想要自嘲的冲动。又听中年人说给他安排了住处,正是此人家中——从乡镇办走出一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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