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短篇合集_灯(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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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3) (第1/1页)

    越空悬实际上并不祈求什么,他很早就知道云随的性格,兴起而来,兴尽而去。小时候在山上过春天,师兄们一起趁了师父外出去踏青。越空悬正好生了病,留在宗门吃药。云随动得最快,没收拾东西,套上衣服便往外跑。越空悬坐在窗前,看着他很快地跑远了,不见了,又很快地折回来。

    他问云随:“落东西了吗?”

    云随丢过来一枝山上开得正好的桃花,说:“走到一半,忽然觉得已够了。这春色也看过了,也带回来了。所以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哭鼻子?”

    越空悬摇摇头,说:“师父说让我好好养病。”

    云随说:“太认真了。适当运动一下也很好,跟我出去放风筝吗?”

    他想到一出是一出,想踏青就去踏了,想放风筝就去放了。越空悬说不要,他也不在意,牵着风筝线放过越空悬的窗户。他看着这个比他只大几岁的小师兄,没点成熟稳重的样子,不同其他师兄,没把他的病放心上。

    越空悬觉得这也没什么,人各有异,他总不能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云随做什么。他会记得云随生日,会记得云随忌口,又不是云随自己要求的。越空悬没让失落的情绪困扰自己太久,在云随叫自己去练剑的时候照样提剑往外走。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要这么做。

    越空悬的父亲给他起名的时候看到一轮明月高悬,古往今来物是人非,只有月亮年年不变,永恒稳定。他的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许是期望他未来足够坚定,也许不是,总之越空悬超乎寻常地符合他的名字,正如云随一样。所以他忍不住问云随:“你为什么叫云随?”

    云随正在看月亮,临近上元节的月亮一点一点地圆了,明亮皎洁。他回过头,看着越空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问,却也没回避,说:“师父在一片云下捡到我的。随字是当时师叔在读话本,我自己随手点出来的。”

    越空悬干巴巴地说:“哦。这样啊。”

    云随倒不觉得尴尬,反而很高兴地说:“我开着天眼呢,是吧?”

    越空悬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比较礼貌,所以就笑了一下。

    云随立刻说:“上元节好,放花灯去吧。”

    越空悬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来先前两个人的插科打诨。他又板起脸,发誓到了上元节也绝不再笑了。

    云随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是很高兴。

    他觉得越空悬有点不高兴,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云随说:“我带你去……这么晚了,也放不了风筝。那我带你去喝酒?”

    越空悬说:“师父说过了,不许喝酒。喝酒误事。”

    云随暧昧地说:“分情况吧。”

    越空悬说:“没有。你前几天喝酒醉在我房间里,我很不喜欢。”

    云随问:“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睡一张床了吗?”

    越空悬说:“……要讲礼节。我长大了。”

    云随说:“原来长大了就不能同别人睡一张床了。越空悬,你以后的新娘子要怎么办啊,独守空闺?还是打地铺?不解风情,真是不解风情。”

    越空悬说他不过,索性坚定地闭上嘴。

    云随见他不肯说话,也就不再逗他,转而问:“我没做什么冒犯你的事吧?”

    越空悬说:“……没有。”

    云随想也是。

    他没忍住,又想去逗人。云随就说:“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喜欢吧?”

    越空悬刷啦一声拔出剑,反着月光的剑刃凉冰冰地横在云随的脖颈前。他的小师弟严肃又难掩狼狈地说:“云随,你为何总是不与我比剑?”

    云随故意向前探身,看越空悬慌忙把剑往后撤。云随笑起来,不知道说他还是说越空悬:“不舍得呀。”

    越空悬后来说:“等放花灯,我要许跟你有关的愿望,我要你和我比剑。”

    云随故作遗憾道:“糟了,我正打算跟你说今晚别睡了,趁着月色正好,我们出去比一场。”

    越空悬掉过脸,不理他。

    云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句,始终没能等到回复。他便停下来,仰头看着月亮往前走。人流已渐渐稀疏了,月亮还是一样的寂静,一样的明亮。云随没说,但始终觉得这像越空悬,万千喧嚣不沾身,永远坚定,认真规矩,让人喜爱。

    越空悬不适应云随沉默,问:“你在干什么?”

    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很轻地说:“你看月亮多好啊。”

    上元节那天的月亮会更好。没有云,没有一丝阴霾。云随停在一个小摊前猜灯谜,兴头上转身才发现越空悬不见踪影。这种事一般是云随才能干出来的,突然失踪,突然出现,把师父师叔吓得心脏骤停,看着他献宝一样地捧出一只蛐蛐又难以责罚。越空悬总是很规矩地跟着,因此云随没想过这种情况。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往河边走。

    一路上有好几条桥,云随一一走过了,念叨着越空悬的名字,希望他无病无灾,一生安康。云随一直没去想越空悬去了哪里,就像以前也一直没去想越空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是否一致,是否永恒。他反省着自己不成熟,不稳重,说话不够准确,听起来什么都像是玩笑。而且这也不能怪谁,他自己都经常被批评没长性,他只是很喜欢越空悬。

    云随到了河边才发现自己忘买花灯,索性看别人放花灯。

    过了一会儿,越空悬出来了。

    越空悬说:“我以为你还要再猜一会儿。”

    云随决定不告诉他自己看到一个灯迷的谜面很像越空悬,只是说:“突然觉得没意思,就走了。”他看见越空悬抱了一大捧花灯,有点惊讶地笑了,说,“哪家的姑娘,送你这么多。”

    越空悬没听出来云随话里微微的涩意,认认真真地说:“我自己买的。”

    云随说:“买一盏就够了。”

    越空悬说:“我怕它会沉。”

    云随说:“你是许愿让谁起死回生了吗?”

    越空悬蹲在河边,把花灯先放在地上,然后一盏一盏地往河里放。一盏放下去,一句愿望说出来:“一盏希望云随康健,一盏希望云随平安,一盏希望云随万事所成。我知你不是神明,但多多少少也听一些。”

    云随站在他身边,又慢慢地蹲下去。越空悬还有那么多花灯要放,多得让云随难以自已的微笑起来。

    云随说:“听起来我像是个福神。你想要个福神啊。”

    越空悬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不满他的愚钝。

    云随说:“也给我一盏吧,我忘了买。”

    越空悬衡量了一下,分他一只。

    云随把花灯放下去,他看见月亮那么明亮地映照在河面上,他与越空悬两人的身影那么清晰、又那么亲密地映照在水中。水流在他的手指下微微地颤动,云随习惯了随意的口吻,现在要认真说话,一时有些不习惯。

    他还是学着越空悬的口吻,很轻很慢地说:“许愿让我这个福神一直在越空悬身边吧,他没我可怎么办啊。”

    越空悬看着他,眼睛忽然间比天上的月亮更加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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