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章 (第1/1页)

    齐询低头静静地看着双手间的长剑。

    他蜷缩在角落边，眼泪早已流干，空洞眸子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唯有随着呼吸胸膛的轻微起伏表示此人还活着。

    灵均沉静地看着师父，眉头却染上一丝倦怠。

    他突然觉得师父很可怜。

    在自己记忆中那个素来意气斐然的翩翩仙人慢慢化作一道模糊的剪影，只剩下眼前这个被凌辱而残破不堪的男子。

    他开始厌恶，却不知道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师父。或许是这一切，都让他厌烦至极。

    他想要师父恨他，可现在这又算什么呢。

    是他亲手将他的灵魂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麻木、空洞，饱经摧残到不再有一丝活气。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到头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他的执念太深、贪恋太多，结果却什么都没得到，心意一时飘虚如浮云端，神志也有些模糊。

    其实灵均近来痴迷于天道之玄妙本就劳神耗体，再加上同齐询日日巫山云雨不知节欲，况且本性便偏执、敏感、乖戾，却得不到痴情之人真心回应，纵然他非凡人之躯，也早就有些心魔作祟而至心神狂乱，这次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致所爱之人被伤到如此地步，更激发了骨子里的贪嗔，甚至于走火入魔。

    他看向齐询手里的剑，齐询也在看着那把剑。

    一道低沉阴冷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喃喃，“杀了他吧，杀了他吧。他终究不是属于你的，得不到的东西还不如毁掉。况且你只是为了复仇，如今大仇得报，为什么还要留着仇人呢？实在愚蠢至极。”这声音他很熟悉，却是他自己。

    他单手运起灵力，将那把长剑收到自己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寒刃如雪，剑身映出一双幽幽茫然的瞳子，耳边的声音还在不断低声引诱。

    可是少年时那些同师父朝夕共处、促膝而谈的时光，他却不能忘记。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学成仙法那日，那夜桂花树上，明月之下，他和师父并肩而坐，看着天际崖边无穷无尽的浮云，红的、粉的，彼时天幕已暗，那些云彩却兀自飘飘浮浮，往昔明艳的颜色随着昏夜朦朦胧胧，仿佛喝醉了酒。

    他偷偷瞧看师父温柔的侧颜，相信以后一定会一直这么下去。

    脑海中蓦地有个声音沉重地回响震鸣，如同一圈圈在水波中荡开的涟漪，我执太深，唯有放手，方得解脱，须知一切皆空，缘法自然。这道声音庄严厚重，并非来自自身，显然是有人刻意点拨指引。

    放手…灵均口里不断默念这两个字，突然浑身一震，心脏如坠冰窟，无尽的怒火却顿时从四肢百骸烧了上来。不！他不甘心，为什么要放手，凭什么要放手？！

    机关算尽、计策筹谋到这一步，就是为了这一切。哪怕万劫不复呢？他早就不在乎了。

    爱憎神魔一念间。他在心魔和就此罢休之间摇摆不定，面色忽青忽白，攥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忽然有一双手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腕，齐询替他将剑刃对紧自己的心脏，一寸寸捅了进去。

    不要……不要伤害师父！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颤抖着呼喊，而灵均此刻却被牢牢钉在原地，他霎时间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身体，只能怔怔地看着如何将剑刃插进齐询胸膛。

    温热的血液顺着细腻的皮肤肌理流淌，起初还只是一条细细的血线，之后成股的鲜血止不住地涌出。齐询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痛苦，握着剑的手已经被血染尽，却还是执着地继续深入胸腔。

    师父，就要死了……

    灵均心脏一酸，有什么悄无声息滑过面庞。突然回神抽出剑身，猛地掷了出去。他的指尖拢聚一团柔和的紫光覆在齐询的伤口，血洞转眼复好如初。

    还好师父是仙人之躯，并不会被普通的金刃所伤。但他刚才迷乱时确有杀死齐询的心念，附了一层伤人的法力，悔恨交缠间哽咽道:“师父，别伤害自己。”

    齐询没有理会他的话，他现在一心只求速死。闭上双眼，关闭五感，让自己神识彻底消散，不再想有任何尘世的牵绊。

    “是我的错。”灵均从背后搂住齐询，轻轻蹭着他的鬓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下来，来掩饰心底的冷郁和痛苦。

    齐询眼睫轻颤，他感知到本该消弥的意识依旧凝集，沉重的魂体牢牢占据着躯壳，这意味着他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许久叹息道:“把我杀了吧。”

    灵均紧紧抱着自己师父，泪水涔涔而下，“不，我不要！我们就像过去那样，好不好？师父，是徒儿做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真的！只要你不离开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比不过一把破剑吗？”

    此话一出，当即后悔。比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比不了。可是不甘心，凭什么。

    但他既不是最先陪在师父身边的人，也绝非后来者居上，又有什么资格妒忌不满，相比起来，简直是输得一塌糊涂。

    灵均眉头紧锁、双目通红，一时情绪百转，嫉妒、忿怒、怨念、悲痛交杂着齐齐涌上心头，心魔再次占据上风。

    他看着自己的一只手掐着师父纤白的脖颈，逐渐收紧，掌心能感受到那一层薄薄肌肤下血管极轻微的搏动。

    随着骨骼的碎裂声响起，齐询软软地瘫倒在地，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灵均心中一凛，他意识到这次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师父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他跪在齐询身边，惊恐地将他的身子翻过来抱在腿上，师父没有呼吸，没有灵识，没有魂魄，只剩下一具躯体。苍白的面容安宁平和，好像终于得到了解脱。

    灵均耳旁阵阵嗡鸣，完全失去理智，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什么办法都想不出。他只能抱着齐询，一遍遍地叫着师父，他突然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