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孽缘_爹,我到底该怎么做?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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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到底该怎么做? (第1/1页)

    三天后。

    吕弘毅便出行前去扬州与孙无连一会。

    他一掀马车帘子,就见几天前跟他闹脾气的儿子乖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把头低着,一双耳朵红得像能滴血。

    吕小桃能坐在此处,乃是这几天苏君玉对他的一番苦口婆心的作用。

    ………………

    “你此行此举状若许由洗耳,却不免有装腔作势之嫌。”苏君玉摇头笑道,“你以为你洁身自好,弃虚与委蛇、沽名钓誉之事如污秽。实则是硬说身上的泥衣为素衣,受功名利禄之利而不自知,还沾沾自得,自以为普天之下恶草盈室,独你一株兰草遗世独立。”

    苏君玉言辞尖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话难免逆耳。吕小桃被说得脸上如火似得烧了起来,嘴上却还要杠上一句:“征战屠戮之事,或是尔虞我诈之言,我吕小桃从前未做过,往后也必不会做,怎么就不能遗世独立了?”

    可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此话连他自己听了都可笑至极。

    真正大隐隐于世者何曾夸耀自己为山中高士?

    苏君玉就算什么都没说对,一句装腔作势还真被他说对了。

    吕小桃不仅脸,连一颗心也鼓动着,烧了起来。

    果不其然,苏君玉开口直言:“孤且问你,你如今在乱世之中仍可有安身立命之所,食肥甘琼露,着衣轻暖,是为何?”

    不等小桃回答,他便自答道:“还不是你爹行征战屠戮之事,言尔虞我诈之言为你换来的?既然如此,你还要装作一副天下之事与我无关之态,不就像闭上眼睛就是瞎子,不说话就成哑巴——自欺欺人?”

    吕小桃闻言已怔,他爹自他八岁起兵,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毋论他,就连他爹自己估计也记不清了。

    他曾害怕过他,也曾怨恨过他,因为四年来,他爹威严亦重,他便觉得“父亲”的面目便更模糊一分。

    他十岁那年,他爹捉拿燕将胡力与他一家妻儿老小。

    胡力斩首,余下之人皆鸩死,连九岁的孤女也不曾放过。

    他想起那个女孩,心中滋味竟是恐惧大于哀痛。

    也许他就真的只是再逃避而已。

    “太子殿下教训得是。”吕小桃闷闷而言,低头行礼。

    那不是君臣礼,而是师生礼。

    …………………

    吕弘毅并不知个中细节,以往苏君玉前去小桃的帐子,他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会派人探听,得知言谈不过老庄之言、孔孟之道,再夹杂几句笑谈,便也未多加管束。

    而自那日纠缠之后,他和苏君玉就未再见一面。虽人他一直在盯着,不过底下人觑着他脸色,省去细节,只说太子殿下近日安分非常,无什么异动。

    吕弘毅看着不知不觉长大的儿子,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吕小桃一头撞进他爹硬邦邦的胸膛,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撒娇似的蹭蹭。

    这个小动作小桃小时候就常做,恐怕是改不回来了。

    吕弘毅低笑出来,胸腔微微震动,伸手把儿子的头发撸得乱糟糟的,一边撸一边小声地笑说:“臭小子。”

    这时候他再也不像军营里那一面令人畏惧又一面长袖善舞的吕公。

    他不过是个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

    前去扬州之路要经过荆州,这一路流民满地,饿殍遍野,吕小桃尽收眼底。

    “荆州大旱已久,平常人家颗粒难收,而荆州州牧一年前就被豪强逼杀,燕京对此地早已无法控制,如今真真是‘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

    吕弘毅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见不少人的脸上呆滞的神情。

    他们或坐或躺,在路边呆呆的望着驶过的马车,和马车之后跟着的一列军律严明的骑兵。

    有的人四肢瘦削得如四条孤零零的甘蔗,却腆着一个圆滚滚如球似的肚子,他坐在地上,麻木的用手指撮起地上的一层土,伸出舌头舔舐着,眼睛却死死盯着这一方人马。

    有的仍是比吕小桃还小的孩子,他们衣不蔽体,一个个趴在地上,手里攥着石头或是什么也没有,在地上锲而不舍的挖掘着,希望能发现一些蚯蚓、蚁xue,聊以果腹。

    女人的rufang干瘪了,分泌不出一丝丝乳汁来养育自己的孩子,她呆呆地抱着死婴,手还轻轻的晃动着,似乎在哄自己的孩子快点入睡。

    老人大多都聚在一起靠在同样枯死的树上,他们大多一动不动,无人问津,苍蝇和蚊子在他们身边盘旋着,飞舞着,高歌着。

    吕弘毅知道这是荆州大旱最严重的一块地方,他心中有怜悯,但却不能有所作为。他此行之所以能从荆州直达扬州,就是因为贿赂了这一方豪强而取得的特权。

    荆州如今是一块铁桶,这铁桶中仍有数不清的势力在互相角逐,他现如今插不了手,也不能插手。

    “停车!”吕小桃他想不到那么多,他生于兖州华县,那时虽赋税繁重,孩童年满三岁便要交人头税,但人们大都还能凑合过活。

    且兖州历来都风调雨顺,不见大灾,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天灾之下,又有人祸,百姓竟能被折磨至此。

    他喊停的动作太快,吕弘毅还未出声阻拦,马车尚未停稳,便跳下车去。

    他将自己身上所带粮食全都纷发下去,流民们见了,眼中绿光显现,伸出瘦骨嶙峋的尖手,像是厉鬼们见了活人,开始将他怀中的食物进行疯抢。

    流民们虽然体弱,但人数众多,且一个人在濒死之时见到活路而迸发出的力量是常人不可知的。他们一拥而上,吕小桃自然无法站稳,倒在地上。

    “哎呀!你们慢点啊!”吕小桃慌乱之中还嚷着让这些饿疯了的怪物慢点,实在也是因怜悯之心而昏了头脑。

    “还不快把少主扶上来!”

    吕弘毅目眦欲裂,嗓音中竟有嘶哑。他如一头保护自己小兽的野兽,跳下车去,徒手将已经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撕开一条缝,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护在怀里。

    手下人马也急忙前来,将流民推攘拉开,动作暴力,实在疯得不行的则直接杀死了事。

    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流民慌忙撤退,远离了一定的距离,在不远处仍用着那双可怖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看着他们重新整顿,然后远去。

    ………………

    吕小桃的衣衫上满是黑黄的印记,他一屁股倒在地上的时候,背上沾满了泥沙,衣服也被人撕扯坏了,但所幸吕弘毅下来的及时,小桃并无大碍。

    吕弘毅则是脖子和下巴上被流民抓出了几道血痕,身上因穿了甲胄,倒也无大碍。

    他紧紧地搂着小桃,惊魂未定,像是要把自己的孩子重新溶回自己的骨血那般。

    他红了眼眶。

    这些年来他树敌无数,小桃是他的软肋,他生怕他有什么闪失,面上对孩子是疏远了,私底下却对他多有纵容,担心他过得不好,吃得不好。

    他将小桃松开,小桃的脸上有不解神色,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如今被沾上了几个污渍指印,让他终于看起来像个农家出生的孩子了。

    他呆愣愣的看着父亲,似乎是在询问。

    他做得不对吗?发自善心的施舍有错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父亲的回答,则是抬起手,给了吕小桃出生以来,第一个响亮的耳光。

    “妇人……之仁……”吕弘毅红这一双眼,嗓音中似有哽咽。

    “爹,”小桃捂着自己被打红的那半边脸,没有埋怨或者生气,而是淌下一行清泪,轻轻地说:“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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