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随机坠落 (第2/2页)

尽头的楼梯盘旋而成的“塔”里，永远找不到出口。

    再往上，尸体越来越多，填满了楼梯，康芒斯几乎找不到落脚处，这么一直走也不是办法，他停下靠着栏杆，观察下方的情况。

    他们向上走的同时，“塔”也在向下沉没。

    楼梯被黑暗淹没。

    下方的黑暗离他们更近了一些，只有十几级台阶的距离，仿佛迅速上涨的黑色潮水。

    食秽者低叫着，催促他加快脚步。

    康芒斯迈过那些尸体，黑暗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楼梯上的房间被淹没，尸体也被渐渐吞没，神情绝望，充满恨意。

    忽然，所有尸体的目光都直勾勾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球像水里细细的泡沫。

    康芒斯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就在他分神的几秒内，黑水神不知鬼不觉地没过了他的鞋子。

    几根像触手的东西从水里伸出来，细长的腕足缠住了他的脚踝。

    康芒斯迅速反应过来，敏捷地甩开那些触手，转身大步向上跑。

    一群东西从水里爬了出来，它们像是由破碎的人体扭曲成“狗”的生物，人类畸形的双臂环抱成它们外露的“肋骨”，它们比狗的体型大很多、接近于狼，皮肤表面重度烧伤，猩红肿胀，缠绕着畸形、臃肿的触手团，好像某种绝望的精神凝结物，它们的“脸”上没有五官，被铁丝缝死，侧面裂开一条巨大的嘴形的伤口，长着螺旋锋利的牙齿，不断向外涌出鲜血。

    康芒斯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可能是异化的愿望程序滋生的什么病毒，他见都没见过，他今天遇到的怪东西简直太多了，不管是什么，跑就完了。

    黑暗的潮水顺墙壁攀爬而上，极快地包围了他，前方也出现了一只怪物，它的触肢缠着栏杆、躯干倒挂在黑暗中，看上去像是一具被削成了人棍的巨人观的腐尸。

    楼梯上传来一阵异动，整个建筑仿佛在剧烈地颤抖。

    康芒斯望向上方，数十间牢房的门缓缓地打开，大量粘稠如血的黑水从牢房内涌出，流下楼梯，仿佛建筑物体内腐烂的血窟，空气中氤氲着浓重的血雾，回荡着锁链在地面上拖拽的声响。

    黑暗中伸出无数细长的触肢，怪物们从黑水中爬起，嘴里发出某种类似婴儿与成年男性重叠的、尖细而嘶哑的“咯咯”的笑声，好像那些怪物是用孩子和成人的尸体搅碎后重新压合在一起形成的rou瘤，学生的残尸也被它们吞入腹中，此时它们以懵懂的好奇心、混乱的思想和刻骨的仇恨窥视着一切，并为发现了眼前的猎物疯狂地嘶叫。

    前方那只怪物攀着栏杆，尖叫着朝他扑来，口器里露出螺旋的尖牙，康芒斯手上没有武器，他挥起公文包砸在怪物的头上，但这轻飘飘的攻击显然对它毫无作用。

    黑暗的潮水向他涌来，康芒斯抱起食秽者，闪身翻过栏杆，抓住栏杆的边缘，脚下悬空。

    “好吧，我们再试一次……”康芒斯说，“‘门’。”

    黑暗中张开一道修长的门。

    怪物扑来的瞬间，康芒斯松手，掉进门里，门在他进入后飞快地关闭，将怪物阻挡在外，而后变成一条金色的细线，溶解成微小的晶体颗粒。

    这一次是更为漫长的坠落。

    在一片寂静的虚空中，远处的星系仍在快速地旋转，好似神明编织宇宙命运的杼机，湛蓝色漩涡的中心扩散着耀眼的白色光晕，形状犹如纺锤，无数纤如银线的数据轨道穿插其间，永无尽头地回环，筑成一幅浩瀚无垠的神谕。

    画面如电影散场倏地消失，一切都离他远去，世界灰暗下去，印在他视网膜上的光晕许久不散。眼周雪白的光斑逐渐变淡，下一秒，世界又骤然明亮，亮得甚至有点刺眼，惨白的光线穿透眼皮，照得他脑袋疼。

    康芒斯哐当掉在了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上，身下还有什么玩意碎裂的声音，触感十分微妙，康芒斯顿觉不妙，不详的预感席卷全身，让他打了个寒战，周围的景物极为熟悉，似乎不久前他才来过——

    ……路西韦德的办公室。

    康芒斯：“…………”

    康芒斯僵硬地低头，路西韦德平静地坐在他面前的转椅上，长腿交叠，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修长的指间还夹着一支钢笔，刚才应该在批阅什么文件。

    康芒斯背朝下掉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头发凌乱，衣衫极其不整，西服扣子一颗没扣，外套大敞四开，领带散了一半，一只脚踩着办公桌面，另一条腿搭着路西韦德转椅的扶手，整个一十恶不赦大不敬的躺姿，最关键是，他试着动了动上身，立刻有碎片被他从办公桌哗啦啦扫到了地上——路西韦德三张电脑显示屏被他压碎了两张，滋滋往外冒着电流。

    漫天飞扬的文件终于飘落在地，好似死亡通知单，康芒斯翻身坐起来，把脚默默从路西韦德胳膊旁边收回来，被他弄坏的显示屏他赔不赔得起另说，他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办公室还是个问题。

    路西韦德慢慢放下钢笔，钢笔落在办公桌上发出冰冷的碰撞声，那双暗银色的眼眸寒意彻骨，眼睛的主人一言未发，似乎正等着他解释什么。

    康芒斯甩了甩尾巴，扯出一个微笑。

    不知道被领导打伤算不算工伤。

    “……路总，我来是想跟您说，”康芒斯说，“……我想辞职。”

    路西韦德从桌上拾起手套，戴上，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他的枪，眼神冰冷，面无表情。

    康芒斯喉结滚动，正要说些什么，路西韦德从椅子上站起来，猛地抓住他的领子，把他从桌上拖到一边，然后朝天花板开了两枪。

    康芒斯被他扔到地上，翻身爬起，只见天花板上出现几条巨大的裂纹，粘稠的黑色液体从缝隙中流下，滴到了办公室地板上。

    天花板骤然破裂，发出刺耳的巨响，狰狞的触手吸附上洁白的墙壁，缠绕着人类肢体的怪物从裂缝中爬出，嘶哑地尖叫。

    任意门程序本就不完整，只是一个废弃的残次品，“门”承受不住过于频繁的穿梭，内部空间发生了坍缩，再无法抵挡黑暗的侵蚀。

    路西韦德一枪贯穿怪物的头颅，浓稠的黑血溅上他的西服，他头都未抬，毫无波澜地平视前方，用手套缓慢地擦拭了一下枪口。

    越来越多的黑水涌入办公室，触发了公司警报，很快，淹没了他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