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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18 (第1/1页)
乌黑的炭盆里回荡着炙热的火光,火星如飘雪般逆流而上,溅到烟熏外,砸到平地里。火焰似遇疾风突然滋拉作响,黝黑的炭头烧的红光满面,最后化为灰粉成了炭盆的养料。 直到苏怀璧离开,我的脑海中还在回味着他当时的表情,那层微弱的痛苦是什么呢? 从小到大,我从这双眼睛里见到过很多悲伤,每一次都像裂开了一道裂纹的和田玉,这道裂纹会在苏怀璧感到悲伤时如开枝散叶般疯狂生长。我以为下一场悲伤会是上一场的延续,但其实每一场都是所有悲伤的叠加。 我眼睁睁看着那道裂纹的主枝干越来越粗,它的分枝又生出新的分枝来,生生不息,绵延不绝。那时我才明白,苏怀璧的悲伤是一场蓄意的、宏大的谋杀,泪水是他伤口淋下的血,缄默是他皮rou绽出的骨。 他应当每一次都很痛,因为他流泪时那块和田玉会碎。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不同的悲伤,他此刻的痛苦与先前的所有都割裂开来,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不清。那种悲伤很微弱,却比过往的所有叠加起来还要猛烈。先前的疼痛好比天空在下密密麻麻的令人不得喘息的雨,这次的疼痛却是因大地降临了一场隐匿的卷着风暴的海啸。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从前苏怀璧是因为拥有我而悲伤,而那一刻,他在因为会失去我而感到痛苦。 他总是这样懦弱,会因为一件还未发生的事受伤,又总是这样愚蠢,会预设一些荒诞的事即将降临。 这使我想起那个在宴会中死去的舞姬,在她殡葬前我看到了她的脸,毫不意外地发现是在我三岁时“不慎”将我掉到湖里的侍女。 你看,苏怀璧连杀人都要为自己找好理由,以安慰自己那脆弱的善良。他像襁褓里的婴儿,还在咿呀的看着这个世界,只不过苏怀璧是最乖的孩子,他不哭也不闹,不争着吃奶,也不吵着要抱。 他像一块通透柔软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捧进手心,所以十岁之前苏怀璧得到的宠爱尽是他应得的,我既不嫉妒,也不怨恨,或许我只是在怪自己生不逢时,降临在一个没人希望我心脏跳动的雪夜。 苍山别院搜到了很多封宁王亲笔的信件,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写与宁王妃的。我叫人将无关紧要的信件送来,自己坐在榻上一件件翻看。大多是一些想念亡妻的话,或是提及苏怀璧那令人骄傲的才华,只有一封带上了我的名字。 【婉清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腊月初九,为吾妻婉清离去之期。望庭中梅落两枝,遂思及此。生于长嬴之际,逝于北陆之息,苦梅虽反之,其性仿婉清。 霜寒鹿瘦,凄凄淡然。今吾知白砚落水,幸生还焉,欲患其醒于熹微,而婉清终眠于未央之地,遂惩其内侍。吾心虽险,惟慕妻诚然。 悲兮叹兮,在妻陵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城晏亲笔 至此,三岁时的那场意外才终于真相大白。 幸生还焉的幸不是幸运的幸,而是侥幸的幸。惩其内侍的惩是怪罪侍女办事不力没能将一个三岁的孩童淹死,而不是责罚其一时疏忽害人匪浅。 看完这封信的我并没有太多情绪,我知道宁王厌恨我,却不曾想到早在我三岁时他就痛下杀手。我缓慢地将信件合上,放回桌上那一堆信件中,轻轻阖上了眼。 林忻向我汇报着吴戴恩调查的近况,吴戴恩此人狡诈阴险,可有的时候却需要他的不择手段。他接连审问了苍山别院二十七位下人,审问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苍山别院的地牢,刑讯逼供也好,折磨泄愤也罢,总归让他问出了点东西。 “有人说见过太子?” 林忻道,“只说七年前曾在院落内见过一位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并没有看清容貌。” 我反复琢磨着身形高大这四个字,又问,“可有说衣衫是否完整,身上有没有伤?” 林忻似乎对我这个问题很意外,他摇摇头说,“吴大人也问了同样的话,那奴才说衣衫是完整的,看不出来有没有伤。” 说完没有别的事,我就叫林忻退下了。林忻刚走,苏怀璧就来了,他方才从烨殿回来,专用的王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只见他一身墨青袭衣,暗纹刺绣腰带上挂着一只青紫玉佩,脖间带一墨色帛绳,墨发束冠,皎然玉立。 自苏怀璧继位宁国公后,他一天天忙碌了起来,不是在书房审批秦江事务,就是去烨殿同官员议事。可此刻他温和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时,眼底不见疲色,他向我张开双手,我便走过去与他拥抱。 佛说每个人生来都有罪,活在世上是为了还债,宁王的罪是太子,我的罪是宁王妃,而苏怀璧的罪是我。 不同的是,我和宁王欠的是命债,苏怀璧欠的是情债,我不要他死,我要他的爱。 于是我拉着他接吻,在一次次唇齿缠绵间感受他直白又毫无保留的爱。我搂住他的脖子,像婵月楼的舞妓那样去缠他的小腿,苏怀璧还是用那双不带一丝欲念的眼睛看着我,我被这双满是裂纹的眼睛吸引着,拥抱他、亲吻他、接受他。 接受他所有的悲伤与偶尔的痛苦,接受他与我zuoai时身上留下的伤口,接受他脆弱又愚蠢的善良,接受他孤独又孤注一掷的信仰。 如果世上只剩下苏怀璧一只候鸟,我希望他一路北上,在凛冬中肆意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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