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1页)

    沈棠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他实在不想和秦域靠得太近。乱糟糟的书桌还没收拾好，班主任的脚步声已让教室归于宁静。＂安静！＂班主任的玻璃茶杯重重磕在讲台上，白衬衫倒数第二颗纽扣被腆起的肚皮撑开一道缝隙，为他的严厉平添一丝诙谐。嘹亮的嗓门响起：＂看座次表！＂

    沈棠盯着投影幕布上跳动的光斑，喉结无意识地滚动，目光最终聚焦在屏幕上——座次表中，自己的名字与秦域紧紧依偎，宛如命运开出的恶意玩笑。

    班主任重重拍打讲台，粉笔灰在光束中纷扬如雪，＂同学们动起来，按座次表换位置！＂

    桌椅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叫。秦域逆光走来，粉尘在光柱中起舞，星星点点落在他脸颊与发梢，衬得那抹刺眼的笑容愈发张扬。＂真巧啊。＂他拖开椅子的动作带着舞台剧般的浮夸，木质椅腿撞上沈棠的课桌，发出闷响。

    沈棠别过脸，指尖指向桌子拼接缝：＂你的东西别越界。＂

    当教室重归宁静，他将头埋进高耸的书堆，仿佛与秦域间真隔着楚河汉界。

    然而对方显然未将警告放在心上——时不时戳来的胳膊肘、配不成对的笔帽、沾着污渍的橡皮，悄然蚕食着那条虚构的边界，固执地攻城略地。

    沈棠起初还会冷着脸推回越界的物品，心里却用“傻逼”这个词把秦域骂成了筛子。当秦域第三次贴来温热的臂弯，他终于忍无可忍：＂哥们，你有皮肤饥渴症？不贴人活不了？＂

    秦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封接缝处：＂这桌子设计确实不符合人体工程学......＂

    傍晚，沈棠踟蹰着敲开办公室的门。

    ＂沈棠？什么事？＂班主任从教案中抬头。

    少年攥紧衣角：＂老师，我不想和秦域同桌。＂

    ＂理由？＂

    ＂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中年男人啜着茶笑出声，＂哎呦呵，这年头情侣分手都不信这理由。＂玻璃杯底磕在木桌上的闷响惊得沈棠一颤。＂安排座位是综合考虑，别人都没意见，怎么偏你事多？＂

    ＂可是......＂

    ＂回去上课吧，你们这不叫不合是互补！你给他提升下英语，他给你提升下数学，磨合好了，到时候我们班就出俩状元。”班主任拍着他肩膀，＂老师看好你，回去自习吧。＂

    沈棠忿忿地回到教室，刚坐下，脸颊突然被一片冰凉贴住，铝制罐沁出的水珠，紧紧的粘在他的脸上，这种湿润的触感和过近的距离，激得他后颈寒毛直立。

    抬头正撞见秦域咧着白牙的笑脸：＂请你喝可乐，让个道？＂

    沈棠前倾身体，椅子吱呀着挪出缝隙。秦域擦身挤入，衣料蹭过后颈的瘙痒感令人愈发烦躁。

    生锈风扇在头顶低吟，笔尖沙沙作响。九点四十的铃声刚响，沈棠已冲进车棚。

    他推着破旧自行车挤过人群，掏出兜里焐热的可乐，＂咣当＂扔进垃圾桶。转身却对上秦域的视线。

    ＂你怎么把我给你的可乐扔了？＂对方挑眉。

    ＂可乐过敏。＂沈棠转身推车欲走，心想这人傻缺吗，这么尴尬的问题能问得出口。

    ＂还以为你讨厌我呢。＂秦域胳膊又搭上他肩头。

    这是秦域第二次问出这个疑问，沈棠眼神躲避，他虽然讨厌秦域，但也不想自己卑劣的心思被发现，少年甩开桎梏，讥讽道：＂哪敢？您可是校草，喜欢都来不及。＂

    秦域眼底泛起玩味，一屁股坐在车后座，185的身高压得车架哀鸣：＂喜欢我？那载我回家，给你个追校草的机会。＂

    ＂死gay吧你！＂

    ＂是啊，怕了？＂

    沈棠撂下车子直接不干了：“我凭什么载你回家？”

    秦域扶住车把，＂不然我载你？＂

    沈棠眼珠一转——免费苦力，不蹭白不蹭，当即跳上后座。

    破旧的车摇摇晃晃地前进，车链发刺耳的呻吟，秦域奋力蹬车，沈棠悠哉晃腿，晚风掠过耳际的惬意冲淡了整日郁气。

    忽地脚下一空，后背被沈棠突然靠近呼吸烘得发烫。秦域长腿支地，尴尬回头：＂掉链子了。＂

    沈棠翻个白眼，利落下车，将车倒扣路边，指尖勾住链条往齿轮一扣，猛转脚蹬——＂咔嗒＂几声，颓废的铁骑重获新生。

    ＂厉害啊。＂秦域弯腰打量转动的车轮。机油混合着铁锈味钻进鼻腔，少年的侧脸在路灯下不再如此苍白，细密的汗珠从鼻尖滑落，少年听见他的夸奖，那抹得意的嘴角弧度，竟让秦域觉得这怪脾气同桌有点......可爱？

    沈棠踹正车子，长腿一跨：＂少爷请回吧，这破车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弄坏你车，我打车走。＂秦域摸出手机。

    少年头也不回地蹬车没入夜色。

    ＂明天请你喝雪碧赔罪！＂喊声追在风里。

    ＂雪碧也过敏！＂

    推开家门一屋子的烟味扑鼻而来，地面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酒瓶，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地窝在沙发上，呼噜震天响。沈棠从沙发角落拿起毯子，轻轻盖在男人身上。男人忽然睁开眼睛，陡然坐起，一巴掌打在沈棠的脸上：“滚，和你那个婊子妈一起滚！”

    沈棠拿起手机给置顶的微信发了条信息：“哥，爸回来了。”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男人：“爸，喝点热水吧。”

    男人对沈棠的无动于衷愈加烦躁，一把打翻了水杯，又一巴掌打在沈棠的脸上，怒目道：“你为什么不去死？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混合着酒气的唾沫星子溅在沈棠的脸上。

    沈棠的脸颊肿起，蹲下捡起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的碎片，再也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杯子，锋利的碎片扎破了他的掌心，泪水憋红了眼眶，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时，他竟从疼痛中尝出些许甘美——至少这痛楚是全然属于他的。这如同泥淖一样的家庭，困住的又是谁呢？谁是罪魁祸首，谁在推波助澜，谁又是受害者，因果交织在一起，太复杂了。

    幸而九月的夜晚还是温暖的，时不时消失的父亲今日又出现了，是缺钱了还是需要暴力发泄的对象了，沈棠不知道，他仓皇逃出家里，这个静谧的公园，是他惶恐心灵唯一的栖息地，公园长椅的木质纹理硌着脊背，沈棠蜷起身子。

    锁屏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名为Q的用户发来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栏里躺着个傻气的笑脸，后面跟着句：＂雪碧真的也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