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总得找点事做 (第1/1页)

    余震持续了十余秒，并不十分强烈。而这却是贺星池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漫长且恐怖的时间。

    余震随时可以引发新的坍塌，将这个侥幸存在的空间碾得粉碎，从而带走他们一切的生命体征。

    脖子上方像是悬了一把沉重的铡刀，可能在任何一秒里突然落下，而他们一无所能，除了等待那将至的死亡。

    在令人窒息的恐惧里，余震总算过去了，料想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周围砖石短暂地移动作响，斜压在上方的石板又再下沉了几公分，压迫地逼近两人的面孔，像是一个闭合的棺材盖。

    两人的处境又变糟糕了些，但命运对他们还是心慈手软了。

    所有动静终于都消停。贺星池就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已经是满身的虚汗，谭麦也是一样。在那漫长而恐怖的十余秒中，他们极紧地抱在一起，在彼此的怀里沉默颤抖。

    别无选择，他们在这绝境中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停了。”在大脑空白良久之后，贺星池才终于发出声音。刚刚从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中逃脱出来，他没有感觉到轻松，只有一股难言的疲惫。

    谭麦刚才被吓得死死屏住呼吸，到现在才开始大口喘气，空气中的烟尘呛得他咳嗽不停，但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动作和声响，尽力地压抑着。他靠在贺星池的怀里，喘息渐渐平缓下来。

    贺星池轻轻拍他的后背，像在哄慰一个小孩儿，几乎算是温柔。他先前觉得这小子无礼、没眼色，还有一股中二式的傲慢，但现在发觉他不过还是个稚嫩而脆弱的孩子罢了。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他也许已经偷偷哭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年纪好歹比他要大上不少。在两个人之中，贺星池觉得自己是有责任振作的那个。

    “聊聊天吧，要待到天亮呢，总得找点事做。”他故作轻松地说，“你今年多大了？”

    现在他们确实需要做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放松一下过度紧绷的神经。

    谭麦把搂在贺星池背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些，闷闷地答道：“二十一。”

    “哦。”贺星池说，“那我大你六岁。”

    “跟我哥哥一样。”

    提到他的哥哥，贺星池不禁想起刚才那一串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现在倒是没再有动静了。他问：“你和你哥哥关系很亲？”

    “嗯，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贺星池讶异道：“那你爸妈呢？”

    “很早就不在了，只剩我跟哥哥两个人。”

    “怪不得。”

    “你呢？”谭麦有来有往地问起贺星池的情况。

    “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贺星池说，“我爸妈倒是都在，但我和他们关系不太好。”

    “为什么？”谭麦问。

    在生死面前，贺星池对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信任，于是坦荡地告诉了他：“因为我喜欢男人。”

    “哦。”谭麦没有表示惊讶，也没有过多的好奇。

    贺星池又问：“对了，你是怎么进设计院实习的？”他心里一直认为这小子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现在自己说出了个秘密，也想让对方说出个秘密来交换。

    谭麦说：“老师推荐我来的。”

    贺星池猜想其中应该还有些猫腻：“全专业那么多人，老师就推荐你了？”

    “我是专业第一名。”

    贺星池愣了一瞬，这倒是他没想到的，这时也坦诚把自己原先对他的揣测说出来了：“我看你这人没什么礼貌，还以为你后台硬得很，是走关系进来的。”

    谭麦不解地问：“我没礼貌吗？”

    “见了前辈也不会叫，跟你说话也不吭声。”

    谭麦只得说道：“我不太会说话。”

    “看出来了，你就是个闷葫芦。不过我看杜哥还挺喜欢你的。”

    “杜哥人很好，什么都愿意教我。”提起一直关照自己的杜成钧，谭麦不免牵挂他的安危，轻声道，“他也会没事的吧。”

    “会的吧。”贺星池也想起了今晚提前开溜的赵传歌，但愿她也平安无事。

    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响动，两个人顿时绷紧身体，屏住呼吸，埋头死死抱住对方。万幸那只是一块碎石滚落罢了，没再发生什么。两个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们现在已成惊弓之鸟，任何一丁点动静都会令他们胆战心惊，生怕等来新一轮的坍塌。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安静在这个时候反而使人安心了。直到紧绷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谭麦突然说：“哥哥怎么没再打电话来了。”

    贺星池道：“可能你手机没电了，或者刚才余震的时候被压坏了吧。”

    “哥哥会以为我死了。”谭麦想象着哥哥此时的心情，心里很酸楚，“我从小就让他cao心，现在还要让他那么难过。”

    贺星池开解他道：“也就是半天的事，等出去了你给他打个电话，他会喜出望外的。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虚惊一场了。”

    “嗯。”谭麦叹了口气。

    贺星池又问他：“你是哥哥带大的？”

    “算是吧，我十二岁那年爸妈就走了，后来哥哥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还要cao心我的衣食住行，连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

    “那真是不容易。”贺星池感叹道，“我以前有个同学也差不多，父母早早去世了，下了课就去打工，还要照顾家里的弟弟。每次我们要拉他一起出去玩，他都说抽不出空来。”

    “哥哥这些年很辛苦。”谭麦说，“他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为了他也一样。”

    贺星池也有一些关系不错的同辈堂亲和表亲，但远比不了这样亲厚的手足情谊，不由有些羡慕，说：“挺好，你还有人牵挂着，不像我，这回都没人知道我来了谷河出差，也不会有人为我担心的。”

    “你跟你爸妈没来往了？”谭麦问。

    “跟我妈还有，我爸就算了。”贺星池想起当初被迫出柜时，亲爹暴跳如雷把他扫地出门并声明要断绝关系的样子，若是自己真在地震中遇难了，也不知道老头子会不会后悔这几年来都没再跟儿子见上一面。

    “我看我们俩也挺有缘的，房间住隔壁，地震了还刚好埋在一起，也算是难兄难弟了。”贺星池心思活络起来，“我看要不这样，等我们出去了，干脆结个拜，往后你就有两个哥哥了。只要你还在设计院一天，我肯定罩你。”

    “不要。”谭麦不假思索地拒绝，“我只有一个哥哥。”

    “行吧。”贺星池自嘲道，“是我不配了呗。”

    谭麦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于是也轻声笑了一下。黑暗中紧张恐惧的氛围消散了不少。

    贺星池说：“今天也真是受罪，白天顶着大太阳去看现场，累得半死，还想晚上好好睡一觉呢，结果突然来了场地震。哎，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

    谭麦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贺星池当时潦草套了条长裤就跑了，现在上身还赤裸着，沾满了灰尘，但那温热的肌肤贴在谭麦的脸上，还带着些微的沐浴香气，令他得到难以言喻的安心。他闭上了眼睛，道：“今天是累了，但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