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粮食大丰收 (第1/1页)

    在被困于地下的第三十个小时，贺星池和谭麦终于等来了救援。

    精神在那一刻完全的松懈下来，贺星池放任疲倦和疼痛模糊掉自己的意识，虚弱地陷入了昏沉，以至于对整个过程都没有清醒的记忆，只模糊记得自己似乎流了些眼泪，在右腿的剧痛中被人抬上救护车，好像还和谭麦互相握着彼此的手。

    县城的各个医院都已经挤满了伤患，他们因为伤势不算重，体征较为平稳，被送到了一处由体育馆改造的临时就医点。很快有医护过来给他们检查伤情、处理伤口，贺星池本以为自己的右腿要废了，结果只是普通的骨折，外加轻度脑震荡和一些皮外伤，只需好好疗养就能痊愈。

    有志愿者过来分发食品，顺便给伤者登记信息，说是可以帮忙联系家属。贺星池想了一圈，打算联系最亲近的一个表姐，但死活也记不起她的电话号码，最后只得写了发小林上阳的名字，指望那个缺心眼的到时候能接应一下自己。

    贺星池灌下一瓶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包和火腿肠。举目四望，满眼都是和他一样的伤患，他们此时能坐在这里感受劫后余生的疼痛，已经是多么难得的幸运。贺星池不禁牵挂起此次一起来出差的同事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平安。他寻望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熟人。最终又转过头，看向了躺在隔壁床位上的谭麦。

    谭麦似有感知，也看向了他。两个人在消毒水味的嘈杂声中，筋疲力竭地相视一笑，如有千言万语。

    然后贺星池四仰八叉地瘫倒在了病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毕竟正值壮年，吃饱睡足后身体很快便缓了过来，虽然伤处还是会疼，头也晕，但总体已经无碍了。

    在临时就医点里躺了一天半，贺星池和谭麦的状态都趋于正常，可以离开了。只是他们都是外地人，现在谷河市又还处于震后的忙乱中，除却救助和物资车辆以外，进城交通暂不对私人开放，不便家属亲自过来接人。不过倒是安排了一些省内大巴，可以将出院的伤患送回各自的城市。

    回家那天，贺星池从临时就医点里薅了一根简易拐杖，一跳一跳地跟谭麦一起登上了返城的大巴车。车程近五个小时，两个人又没有手机可玩，百无聊赖。不过之前连三十个小时都熬过来了，这点时间当然也不算什么。

    贺星池一路上睡睡醒醒，跟谭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谭麦问他：“池哥，等回到那边有人来接你吗？”

    “我联系了一个朋友，到时候他会过来接我回家。”贺星池说，“你呢，哥哥过来？”

    “嗯，本来我说自己回家就行，但是哥哥不肯，非要请了假过来接我。”

    贺星池笑道：“毕竟就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宝贝弟弟，这几天里遇上了地震又失联，不亲自赶过来看一眼，哪里能安心？”

    “这几天他确实急坏了。前天我给他打电话，他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平安回到家了就行。”贺星池拍拍他的后脑，“好好休养几天，过阵子带你去吃酸菜鱼。”

    谭麦点了点头，把脑袋挨在他肩上，闭眼又再打起了盹。

    贺星池低头看着这个年轻男生的睡颜。原本心里还对他有些微词，但经过了这一回，他们就算是真正的性命之交了。那天夜里在接近绝望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接了吻，回想起来确实有几分出格。不过那也只是在极端境况下的一种互相慰藉与鼓励，并不能代表什么越界的感情。在获救之后，他们也默契地对此闭口不谈。

    他无聊地望着窗外景色，想起这几天的经历，从地震、被埋于废墟再到踏上回家的路，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感。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到睡不安稳的谭麦在他颈间蹭了蹭。他低头看他的眉眼，心中有几分柔软，不禁笑了笑。

    大巴在下午两点到达汽车站。贺星池还是在谭麦的搀扶下一跳一跳地下了车。七月的午后，阳光刺眼，天气跟他们离开时一样热。

    贺星池伤了腿，谭麦搀着他，两个人自然是走不快，被落在了人群的后面。伤员家属早已经等在出站口，地震后亲人相见，少不了一些抱头痛哭的煽情画面。贺星池寻思着林上阳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也不知到了没有，正东张西望着，突然听见一个男声朗然叫道：“麦子！”

    身边的谭麦立刻应道：“哥哥！”

    贺星池循声望去，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朝这边用力招手。那男子跟他年纪相仿，身量高挑，面容英俊，戴着副金边眼镜，身穿一丝不苟的衬衫西裤，是副体面而出众的精英模样，但脸上又是要哭又是想笑，表情十分滑稽，跟那股精英气质形成了令人捧腹的反差。要是放在平时，贺星池看了肯定要笑的——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话。

    贺星池心中震然，脑袋当即被冲击得只剩下一片空白了。竟然是他。

    人在发懵时就容易四肢不调。大概是小脑不太给力，他右腿一个不慎着地，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男子也由此留意到了谭麦身边的贺星池，不由也是一阵愕然。

    转眼之间他已经走到两人面前。谭麦松开贺星池，旁若无人地扑到哥哥怀里，那男子也抱紧了他，在弟弟后背上拍拍，道：“还好人没事，都快吓死我了。”

    他松开了弟弟，又转向正疼得龇牙咧嘴的贺星池，关切道：“还好吧？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真是好久没见了。”

    谭麦本来还想给他们互相介绍一下，这时听见这句“好久没见”，疑惑道：“池哥？你跟我哥哥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不是没有想过会再见，却怎样也料不到会是在现在这种场合。

    在自己折了右腿，三天没洗澡，浑身馊中带灰，还疼得五官错位的时候。

    哪怕心再大，贺星池的脸皮在此时也多少有些捉襟见肘了。

    还是谭谷先回答了弟弟的问题：“我们是大学舍友。”

    贺星池艰难地管理好表情，假装若无其事地呵呵傻笑了几声：“当初一起住了三年呢。”

    谭麦惊讶极了：“竟然这么巧。”

    是的，太巧了，简直巧得令人匪夷所思。但细想起来，无处不是蛛丝马迹。他们不仅都姓谭，长得也有几分相似，而且同样是父母双亡，一个靠哥哥养大，一个为弟弟cao劳。但凡之前认真联想一下，再向谭麦求证，很快就能发现他们俩的兄弟关系，哪至于还有今天这种当场暴击？

    连兄弟俩的名字都可见端倪，一个叫谷子，一个叫麦子。好家伙，根本是粮食大丰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