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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细雨初逢 (第1/1页)
怀翎回去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京城中的胡同儿七拐八绕,他初来乍到,还不适应。不知道哪条路拐错了,细密雨帘后,是一条从未见过的路。路旁边是民房,间或有一两个露天的摊位,摊主早就收了摊。 走错路不要紧,但连周围景致都变了样,怀翎有些进退两难。他不禁怀念起西北的大漠黄沙来,路和人一样,都是坦荡笔直的,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在里面。 越来越密集的雨丝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怀翎一脚踩在水洼里,"啪——"的一声,恰好和胡同儿中一道倏然响起的琴鸣合上了拍。 这是条死胡同儿,怀翎本该退出去的,但他停在墙边偏过头,看向琴声传来的地方,就这样任雨水打湿了衣衫。 和密不透风的青砖白瓦不同,这院子是开放式的,砖墙被一丛竹篱取代,篱笆后一洼又一洼的菜畦被雨水打得湿绿。菜畦边有块空地,用布和竹竿搭了个简陋的凉棚,棚顶上蓄了些水,将布压得凹了下去。 凉棚下抚琴的青年穿了件水绿色的中衣,夏天衣服很薄,又被水沾了湿气,有些粘腻的贴在肌肤上。贴的越近,看得越透,像被雨水浸湿的玉一样。 琴声停了,青年站起来,有只白团子从膝头落下去。怀翎定睛一看,是只波斯猫,一只蓝眼一只黄眼。波斯猫撅起屁股惬意舒缓地抻了抻筋骨,然后转身去蹭绿衣青年的脚。 怀翎的目光还停在波斯猫身上,绿衣青年却已经走到了雨幕中,伸手打开了竹篱笆围成的院门。 "要进来避雨吗?" 怀翎闻言微怔。 见他没动,青年拢了下衣襟,低头将波斯猫抱起来。只见大片墨色从肩头滑落,被青年不动声色挽到耳后。可就算拢好了衣襟,雨水也已经将那件原本就很薄很透的中衣打得微湿,贴着玉白的肌肤。 怀翎第一次不敢看一个男人,不敢看一座被水淋湿的观音——和静安然,温柔悲悯,眼下染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湿红,在待人接物时用生疏又恰到好处的笑容遮掩过去。 不知不觉,怀翎的手握上了门口的竹篱笆。 青年松开扶门的手,转身走回凉棚下。门开着,他对怀翎说:"进来吧,这地方偏些,雨又不知下到几时,附近除了民居也没有能避雨的地方了。" 竹篱上的雨水濡湿了怀翎的掌心,他进去后带上了院门,跟青年走到凉棚下。 怀翎的身量委实高大,凉棚顶端的布被沉积的雨水压得更低,进来时他不得不低下头。 只见一只手从眼前划过,五指微微撑开,伸向棚顶压下来的布上,水绿色的袖子从手腕处滑下来,露出一段小臂,玉瓷一样白皙细腻。因为身量不够,那只手没能将布撑平。雨水依旧小鼓包似的积在棚顶上头,一时间有些尴尬。 正安静着,怀翎突然伸手按在积了水的棚布中央,棚布脱离出青年的掌心,向更高处延展。雨水从棚子四方倾斜下来,和空中新落的雨丝碎在一起。 "应该搭成斜的。"怀翎在说这顶积了水的凉棚,"前高后低斜向下,这样雨水积多了会自己流下去。" "是。"青年将手收回水绿色的广袖里,他向前移了几步,错开怀翎高大的身体,落座回琴案边。"原本只是暑中纳凉用的。"他留给怀翎一个纤细的背影,"可今年雨水实在多了些。" 青年看起来被雨水折腾得有些烦,但烦恼只在一瞬息,就被斟茶时的水声冲淡了。 "用茶。" 茶杯没有递给怀翎,而是静置在桌案边,袅袅冒着热气。 怀翎主动将茶杯捧起来,坐到琴案左边的小石凳上。"多谢。"他对青年说。 青年摇了下头,动作微小,就像被风吹偏了一缕发梢。他食指和中指中间的肌肤上,生了一颗暗红色的小痣。怀翎的目光停在那里,不敢再往上。 许是出于生疏,出于尊重,出于对湿了衣衫之人的非礼勿视,怀翎依旧不太敢看他。一个纤细柔和的中原男人,像边沙上人们常拜的观音,又比泥塑的观音像更生动、更鲜灵,湿漉漉的,被水汽和小院子里的芳草香浸透了。 菜畦中积满了水,雨丝落下时再泛起涟漪。一枚细小的茶叶尖浮在茶面上,也被风吹得翻起微澜。 "想听什么?" 青年将双手搭在琴弦上,怀翎越过那颗小痣去看,只见青年十指修长,虽然细瘦,但骨节中蕴着一股说不清的力道,如玉如竹,又如箭抵弦上,蓄势待发。 "都行。" 怀翎生在边沙,长在边沙,不谙京中风雅。 "好。" 青年笑了下,波斯猫重新团回他的膝头卧下。琴声穿过雨帘幽幽响起,那双手分明在拨弦,却像在射箭。箭矢射在怀翎的心靶上,他听不懂琴下意,只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幽然凄怆。又或者在怀翎心里,这场阴差阳错诞生在细雨朦胧中的幽会,不该是这般凄凉的。 他静静坐着,听雨也听琴,杯中茶不知在何时饮尽了,茶中清苦也不知是被这漫天大雨,还是琴声或是眼前这个人冲淡了。恍惚间,天地中空无一物,寂寞寥落得只剩自己。好像他也成为了宫商角徴羽中的一个调子,流连于青年拨弦的指间,编织成一首不堪寂寥的曲。 待天晴,琴声戛然而止。 波斯猫跳到琴桌上来,懒洋洋地翘起雪白的屁股伸了个懒腰,然后挪动起爪垫,姿态骄矜,似乎也想弹一弹琴。 "灵奴,别闹。" 怀翎因琴声而飘远的思绪被青年的声音带了回来。院中到处都是被雨水浸润后的葱郁,生机盎然在这一方小院中,鸟儿啁啾,全然没了方才骤雨琴鸣中的幽然凄怆,人都好似在阳光下重新活过一番。敞亮的,透明的,水汽泛起了光泽,湿漉漉的包裹着阳光,打在院中每一处角落上。 "叨扰了。" 见雨停,怀翎不好逗留,于是起身欲行。 "举手之劳。" 青年也是点到为止。 谁知怀翎起身后先立在凉棚中央,抬起手来又撑了一下被雨水压弯的棚布。没了雨声的浸润,积水"哗啦"一声从四边砸落,清晰的仿佛让人失了分寸,丢了距离感。 青年抱着波斯猫,仍坐在琴案边,怀翎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量投下一道浓黑的影子。这样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可能连怀翎自己都没注意到:"既然雨水多,下次还是换成上高下低的样式吧。" "好。"青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怎么称呼?"怀翎迫切的,却又不想显得那么迫切。 "瑟安,锦瑟的瑟,平安的安。" "锦瑟平安。"怀翎点头,像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是个好名字,衬你。我叫怀翎,才从甘肃来的京城,不知日后……是否还能有幸听公子抚琴?" 瑟安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想从怀翎那双胡人一样浅淡的眼瞳中看出点什么——那双懵懂又坦诚,被雨水淋得有些藏不住放浪的眼睛。最终瑟安笑了笑,抱起灵奴后没应声也没拒绝,转身回了屋中。 怀翎被晾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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