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1/1页)

    我被禁足在这宅子里已经十五天了。这十五天，我倒是庆幸自己不用出门儿。今天，我不但得出去，还得远行。我得出府，出京城，出大清国，回我的家乡受审。

    早起，我像平常一样，下了床，吃了饭，本想着再扫一扫院子，却发现地上渐渐Sh了起来。

    我心想：「都什麽季节了，还有这等天气。」

    我走出屋，试了试温度，还不算冷，不需要添衣服。

    我在院子里踱着步，发现地上其实也没什麽可扫的了。飘落的叶子前几天都扫乾净了，树上也没几片儿能掉的了。

    一只黑sE的甲虫从我脚边儿爬过去。我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它。它爬得很着急的样子，想必它也没料到这鬼天气吧。那虫子沿着地缝儿直直地向前爬，那条缝儿就是当年拆掉的影壁压出的痕迹。

    我苦笑一下儿，对自己说：「风水之术真是不能不信啊。拆了影壁，祸事儿真的会径直而入啊。只希望这霉运不要传给当初那些乾活儿的工匠吧，更不要传给菱儿，当然，千万不要传给如意。」

    一想到如意，我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儿，各种滋味儿一齐涌上来。如意现在是不是安全呢，公使先生有没有找到他呢，他会不会不肯收我的东西呢，我必须在临走前得到明确的答复。

    我进了屋，挑出一身儿长衫换上，又叠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放在手提箱里，然後把几本儿相册压在衣服上。我的行李就算收拾好了，其他东西一律不带，原封不动地存在这里。

    我还想挑一本儿书在路上看，本打算选《红楼梦》或是《金瓶梅》，可是全套带走不免累赘，只拿一卷又难以抉择。最後，我决定这样的书不能拆，还是留在一起吧。於是，我从书架上随便取了薄薄的一册，看到封皮儿上写着《长生殿》三个字儿，我真是哭笑不得，多麽应时应景的故事啊。

    我把行李箱立在堂屋的桌脚儿，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等着人来接我。

    不一会儿，外面儿就有了汽车的声响。

    彼得·傅磊斯先生回来了。

    他穿过院子，走进堂屋，对我说：「欧格纳先生，车已经备好了。」

    我再喝一口茶，然後把杯子搁下。

    彼得说：「大使先生要我陪您坐火车到天津，再送您上船回英国。」

    我问道：「大使先生在哪儿？」

    「大使先生有公务在身，不能来送您啦，」他知道我真正要问的是什麽，便继续说，「大使先生特意嘱咐我一件事儿，您托他打听的人有消息了。」

    我紧张得直起了身子。

    「联军攻入皇g0ng时，此人已随大清国的皇帝和太后逃了出去，估计现在已经到达陕西境内了，」彼得一边儿说，一边儿掏出兜儿里的东西，「大使先生让我把这个交还给您。」

    之前我给公使先生的荷包，现在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彼得说：「大使先生的意思，一路上得皇帝和太后庇护，相信此人定会平安无事。」

    我点了点头，把荷包揣进兜儿里。这对如意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儿，不知道为什麽，只放下了一半儿。

    彼得说：「先生若是收拾好了，我们就可以啓程了。」

    我站起身来，回答说：「现在就可以走了。」

    彼得问道：「先生的行李呢？」

    我拎起手提箱：「都在这儿了，剩下的东西全部交由大使先生处理吧。」

    彼得说：「好的。」

    我俩一起走出院子。

    外面儿已经不再滴水了。

    车子就停在大门口儿。

    彼得帮我把行李放进尾厢，打开汽车後门儿请我坐进去，然後自己坐到前排司机旁边儿的位子。

    车子还没有啓动。

    我问彼得：「火车几时开？」

    彼得回答：「一时三刻。」

    我自言自语道：「哦，那还有时间。」

    彼得看出我有心事儿，主动问道：「还有什麽可以帮先生做的嘛？」

    我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绕个路？」

    他从後视镜里看着我：「先生想去哪里？」

    我也从後视镜里看着他：「我想再看一眼紫禁城，可以嘛？」

    他想了想，然後说：「好的。」

    彼得已经把视线从镜子里移开了，若是没移开，他会看到我脸上久违的笑容。

    我说：「谢谢。」

    彼得回答：「不必客气。」

    他接着对司机说：「去午门广场。」

    车子发动了。

    我扭过头去，透过车窗儿，想看这宅子最後一眼。

    看了这一眼，我便与这宅子再无瓜葛了。也正是这一眼，我忽然发觉，原来大门儿敞开的时候，外面儿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啊。

    此时此刻，我竟不觉得留恋，也不觉得惋惜。我只想着，不管这宅子的下一任主人是谁，不管他准备拿这里来做什麽，请一定要把那影壁砌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