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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国债券 (第1/1页)
嘉兰这样的大客无论去哪个银行都是有专门的茶室接待的。 方经理将两人领到茶室,命人奉上了两杯上好的西湖龙井。 可嘉兰看都没看那茶一眼。 她一坐下就掏出了手帕,待奉茶的人走后,她呜咽一声红了眼眶,“方经理啊……您不能欺负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呀……”她哽咽道:“我这几年在您银行存了几十万的银子,可您怎么还拿这么点儿小事为难我呢?” 和刚刚在车上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夏飞白屁股都没坐热就看得傻了眼! 方经理“哎哟”一声,连连摆手,“金夫人……我这哪里是为难您呢?真的是总行那边不许我们兑,我这要是给您兑了,饭碗就不保了呀!” 嘉兰用帕子像模像样地擦了擦眼角,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蹙眉问道:“杜司令的票子能兑,我的票子就不能兑呀……”她说着,从随身带着的小皮夹里掏出了一叠用白纸夹着的国债券。 她把那张白纸展开后往茶几上一放,夏飞白这才看到那纸上写着字。 “您瞧……”嘉兰把那叠国债券整齐放到纸边后,指着纸上的落款怨气十足地说道:“杜司令亲自给我写的条子呢!怎么他手里的国债券就能从银行兑成银子,我的就不行了?难不成这政府发的国债券在他手上是钱,在我手上就不是?” 嘉兰说完,忽然一下想到了夏飞白。 她冲夏飞白一使眼色,“小飞,你说,你们这政府说得话到底算不算数?怎么这大通银行就敢不听呢?” 夏飞白这才知道,嘉兰这段时间一直跑银行是为了兑换国债券的事。 方经理见嘉兰问到了夏飞白头上,是生怕这位夏科长拿出官威来压,忙急道:“科长啊!银行艰难啊……咱们的难处您也是知道的呀……现在库里是真的没银子了……” 夏飞白听他这样说,也蹙起了眉头。 这事复杂着呢! 去年春天,南北战事加剧,湖北官钱局所发之官票跌到分文不值,连带着,许多钱庄、票号、银行库里所存的官票都成了一堆废纸!一夜之间,许多钱庄、票号、银行破产,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 经此一役,武汉三镇里的银行把库里的大部分现银都运到了别的城市。 不只是银行,但凡是有点钱的有点能力的,都把自己的纸钞换成了金银!换不到金银的,就干脆换成了商品,再把商品运到别处去卖,换成银两! 金银和商品都换不到,只能拿着堆积如山的废纸烧火取暖了! 官钱局是大清在时就有的呢,它发的官票都能化为乌有,这国民政府的国债券又算得上什么? 外资银行是不愿意兑,华资银行是怕兑出风险。 谁知道政府有没有能力兑换啊? 万一国债券也成废纸了呢? 国库的账目夏飞白是看过的。 在广州时每月还能收上670万,到武汉后每月就只有600万了,可军费却是节节攀升! 国债券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以国家信用做担保的,现在政府自己的财政都是一团乱,怎么好去硬逼私人银行强买? 夏飞白想着,拿起了茶几上的那张纸仔细看了看。 杜成钧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照数汇兑,莫要为难。” 夏飞白盯着这句话看了会儿,转头问嘉兰道:“杜司令未必拿不出金条来?” 出手那么大方,随手一送的戒指都价值连城,却要用国债券来抵马场的账,这是什么意思嘛! 嘉兰听他这么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后又哭诉道:“你们财政部的能把国债券当军饷发下去……怎么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不能拿这国债券换成钱了呢?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呀……” 财政部怎么可能拿国债券发军饷? 要发也是发国库券啊! 夏飞白只当嘉兰是不懂,被杜成钧骗了,可当着方经理的面他也不好拆穿! “那不是这么说……国债券都是有兑换日期和利息的唦……”夏飞白无奈地翻了翻桌上的那叠国债券,随手抽出一张来,往嘉兰面前一递,指着上面的日期道:“你看……这张,三年期,是民国十九年去银行兑成钱……” 他越说声音越小。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发现手里的那张券上有一个浅浅的印子,似乎是谁人用铅笔写上了一个字而后又擦掉留下的。 他收回胳膊,定睛一看,心下大震,以至于根本没听到嘉兰的挖苦,“……换不成钱的东西拿来发饷……你说这到底是你们财政部的问题还是这些银行的问题?” 夏飞白再望向她时,已是目瞪口呆! 他手里的那张国债券上写的是个“夏”字! 那是他爸的字迹! 嘉兰不知道夏飞白认出了这叠国债券的一部分来源,只当他是发傻,便偷偷剐了他一眼! 这财政部的科长还没幺儿会来事呢! 嘉兰在心里骂完夏飞白,又冲方经理哭哭啼啼道:“方经理,我一个寄居在亲戚家的女人,也没什么本事,还要养好几个孩子……现在小儿子也要出去上学了,您让我怎么办呀?您这不是要逼得我没法活嘛……” 方经理急出了汉口的土话,“莫这样说唦!您要活不下去了,那我不是现在就要上吊?” “那您怎么就是不愿意给我兑钱呢?”嘉兰这回是真鼻子一酸,挤出了几滴眼泪,“这玩意儿能买能卖,到期兑换还有利息……我折价给您,您是赚大了呀……” 一旁的夏飞白这才听明白了几分。 嘉兰是要逼银行强买! 这一叠国债券不一定只是杜成钧和夏明举的,说不准还有别人的! 这群人自己不好出面,便都委托嘉兰,希望她能把这些券卖出去! 毕竟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人,孤儿寡母的在汉口正经经商,谁见到她不心生几分同情? 方经理见她真哭出了泪,一时情急道:“莫哭!莫哭!您这哭也冇得用唦!这要是一两张,我帮你换了它就算了……你这厚一沓,我也不好交代唦……” 嘉兰见他松口,一擤鼻子,哀哀怨怨地乘胜追击,“那您说,您这能兑几万银子?” 方经理头皮一麻,“五千……五千银子……” 嘉兰又一擤鼻子,“这票面上二十多万呢……才五千呀?” 方经理是真被逼急了,叫道:“莫说是二十万!这说不定过几个月,一分钱都换不了!” 嘉兰还没接话呢,夏飞白一听,一下负气道:“方经理,前几天见部长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啊?” “你那个时候不是说,‘新政府万众所归,人心所向,今后天下太平,我们一定配合政府工作’!” “你今天么样改口了咧?听你这个口气,是觉得我们这个政府几个月就要解散了?” “你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这又是个么意思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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