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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冬时节,六翮山下,碎琼乱玉。 那时候的冬天,寒风中夹着梅花清冽的香气。红梅披着银装,梅枝上挂着白布。六翮台前厅的香烛味扑灭梅香,师父冰冷的尸体躺在棺中。后来盖上棺,由我领先,将师父葬于六翮山下正在沉眠的桃林中。大雪纷飞的季节,我给师父清理雪堆,跪在师父的墓前,重重地磕头。裴清疏拍拍我的肩膀,他说有事就去万花谷寻他。我在飞雪中看着离去的裴清疏,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雪中,留下一串脚印。 雪下大了,师父的墓又起了一层白。 初遇师父,在洛阳城外,我被流寇逼至河边。师父从天而降,一支笛子为我剿灭流寇。柳沧雪把我从泥堆里扶起,他偷看着师父的脸色,极为上道地说,以后你就是我师弟了。师父已至中年,他的大徒弟——也就是我们的大师兄李出云,已经拜入天策门下,成为了大将军,他的二徒弟柳沧雪还是个毛头小子。而我杨书离,成了他第三个徒弟。 师父他总是笑眯眯地对我们说:“江湖不似我来时,唯有稚子见真章。” 那时我们跟着师父游历江湖,他老人家自奉风流倜傥,招摇过市,四处惹是生非,以一身极高的轻功带着我与柳沧雪逃亡于市。我与柳沧雪对师父不着调的性格极为头疼,因为他总是不靠谱,今天说要带着我们南下寻蓬莱,明天就说带着我们投靠大师兄。师父也尤其不亏待自己,我们三人同住客栈一间房,师父睡床上,我与柳沧雪睡地上。 夏日炎热,蛙声阵阵,夜中烦躁。柳沧雪仗着他功夫比我高,带着我摸黑出门,去找客栈后门小树林中的流萤。可惜我们没找到流萤,招来一大群花蚊子,柳沧雪的脸都被咬肿了。他又带着我去屋顶上,他说带我去看星星。 屋顶比在客房中凉爽。我坐在柳沧雪身边,我问他,你以后想过要做什么吗? 柳沧雪毫不犹豫,他说,我要做大侠。 我点点头。 “好志气!”师父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大声鼓励道。 我和柳沧雪被吓了一跳,师父哈哈大笑,仿佛计谋得逞一般。 师父挤进我与柳沧雪中间,用他的两只臂膀分别揽着我们,他也一同看着天上的星星。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怀念凝固成眼泪,他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说:“当大侠好啊,当大侠也不好啊,当大侠也会有许多迫不得已。” 柳沧雪问他:“哪里不好了?” 师父说:“守初心,难!坚持自我,难!要守住你的志向,你必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师父的话,我与柳沧雪都没有听懂。不明白会放弃怎样的东西。师父鼓励我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把我们送进武林中的门派,告诉我们那里才有真功夫。 我站在长歌门的时候,师父已经把柳沧雪送进霸刀山庄了。他嘱托着长歌门的旧友,要照顾好我,要让我学点真本事出来。我看着师父已经刮满霜雪的脸上都是时间的痕迹。八岁遇见师傅,现在已经三年了。 我突然舍不得这个自以为是的师父了,我流着泪说,师父,让我一直跟着你吧。 师父摸摸我的头,他看着长歌门的水、矮松、梅花鹿,他说,要成为大侠,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独立,师父没办法照顾你们一辈子。 从此,我入了长歌门。 而柳沧雪入霸刀山庄那天,他抱着我哭,鼻涕眼泪都擦在我身上,一位霸刀的师姐走过来哄着他,告诉他要去学真功夫了,一直赖着我和师父可不行。柳沧雪听见这话就放开了我的手,他拉上了霸刀师姐的衣袖。 柳沧雪坚持说完最后一句话,杨书离,你一定要每个月给我写信……不!每半个月就要写! 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拍了柳沧雪一巴掌,怒骂道,小兔崽子!我呢!你师父我呢! 柳沧雪说,你随便。 我们两个去了各自的归处,按照承诺的那样,我每半个月都要给柳沧雪写信。至于师父……他的行踪不定,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到他,只好放弃。 一年后,师姐告诉我,霸刀山庄作为长歌门世交,会互相带着人去对方的门派进修。我兴奋地问师姐,霸刀弟子中有没有一个叫柳沧雪的人来? 师姐摇头,她说她也不知道。 我在信中询问柳沧雪,没能等到柳沧雪的回信。 在花朝时节,我接过苏水心的委托,去翠湄居给她捉金蝴蝶。金蝴蝶跑得太快了,我捉不到金蝴蝶,只能丧气地坐在树下,用树枝在草地上戳个洞出来。 我低头发呆时,一只金蝴蝶飞到我面前,又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 “看,我给你抓的蝴蝶。”柳沧雪坐在我身边,凑到我面前来对我笑。 一年的时间,柳沧雪长高了,线条也比以前硬朗了。他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霸刀弟子的衣服,他扯了扯衣领,对我说:“刚来这边还不太适应……有点热。” 一年没有见到柳沧雪,我很激动,我对他说:“你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在信中问你呢!” 柳沧雪说:“你笨呀?半个月前我就出发了。” 我算了一下时间,信寄到霸刀山庄时,柳沧雪已经在途中了,没来得及看见我的信。 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柳沧雪同我讲了许多他在霸刀山庄中的见闻。霜林中火红的枫叶,琅玉庭院外的小画船,隐锋谷的彩虹瀑布。他说霸刀山庄中的枫叶都跟火一样要烧起来似的,待到秋日时节,枫叶满地,顺着溪流而下,夕阳时刻像是晚霞烧到了溪流之中,旺盛的烈火之上还有一艘晃晃悠悠的木船。他拜入大庄主柳惊涛门下,他说柳惊涛曾与杨青月有一段少年往事,在知道他还有我这个在长歌门修习的朋友后,直接让他来了长歌门。 花朝时节,河朔北地有的地方还在飘雪。柳沧雪去山上将一捧雪放进瓷坛中,他说他想让我看看雪。行至长歌时,他才惊觉一坛白雪成了水,清透的水上浮着灰尘碎屑。我与柳沧雪一同在傍山村外手植一株桃树,用这千里迢迢来到长歌门的雪水浇灌。我告诉柳沧雪,快的话一年就能开花,慢的话三年也能开了。柳沧雪问我能不能结果。我只好告诉他,可以结果,但果实极酸。寓意不好……寓意不好……柳沧雪摇头说,我们亲手植下的桃树虽然能成长开花,但果实是酸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株桃树没有好结果。 我想告诉柳沧雪,不是的,这也会年年开花结果呀?每到早春时节,花就一簇簇地开了,粉嫩的花瓣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这明明是上好的春景。柳沧雪不同意我的话,坚持不能期待桃树了。 他换了个目标,向我的师姐软磨硬泡,终于求来一株矮松植于微山书院外。我问师姐,最近长歌哪里来的矮松? 师姐只好无奈地告诉我,她经不住柳沧雪的烦扰,去求门主,从他的住处移植来一株。 好吧……柳沧雪,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知道你满含期待的矮松其实是抢了我们门主的。 但柳沧雪的判断并没有错。三月时,我与柳沧雪一同植下桃树,四月一场雨打得桃林七倒八歪,而那棵桃树幼苗倒在草地中,奄奄一息、楚楚可怜。刚发了新叶的枝丫陷于泥土之中,根须外露,像是往外爬的蚯蚓,有的完好无损地爬出来了,有的被紧实的泥土与外部的强力拉扯,断成两半。 我跟柳沧雪亲手所植的桃树还是没能长大。我实在是伤心,我每日都来这里给它浇水,盼着它长高,长得比我还高,结果现在还没我腿长,它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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