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月光 (第1/1页)

    杜衡第一次见到关扬是在七岁。两家素来有生意往来，小一辈常在一起上学。只是杜衡自小养在国外的外祖家，七岁才被正式接了回来。

    关扬那时略通道理，和说着一嘴蹩脚普通话的杜衡聊不到一块，关凡还没到他身边，父母又不甚恩爱。因此在热闹的场面里更显孤独的关家少主只是安静地坐在后山，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这是场生日宴——关扬的生日。

    杜衡胸前整洁干净的小领结红通通得很喜庆，是特意来祝贺的，小朋友被打扮成这样一丝不苟的样子有些滑稽，坐在亭子里的关扬想。

    杜衡浑然不觉，他小跑着到关扬身边，献宝一般地张开手心，rou嘟嘟的手指被握得白里透红，上面的一块巧克力几乎融化了一半。

    不忍直视。

    关扬别开目光装作无趣地看向远方，就见小朋友又转了个圈到他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憨傻的笑：“哥哥给的，给哥哥吃。”

    不知道他那个倒霉亲哥会不会气死。

    于是关家少主高傲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嫌弃地捏起他手中的巧克力，随意地扔进嘴里，细细品尝了一下。

    嗯，是挺甜的。

    关扬找手帕的功夫，就见小朋友已经乐呵呵地开始舔自己的手心，亮晶晶的口水闪烁在阳光下，炙热的光不经意间就穿透了关扬冰冷脆弱的心。

    两人的情愫由此而来。

    一个是平权主义者，一个是世家受惠者，两人常常会有争吵，只是关扬总会让着他。十几岁的少年光芒万丈，平等而悲悯地普撒在每一寸黑暗淤泥之处。他是如此意气风发，以至于关扬拒绝不了他的任何想法。

    只是天妒英才，少年的光芒太过惹眼，太过绚烂，竟不到二十岁，就出现了羸弱病态之势。

    关扬不舍得他这样凋零。

    两家议亲后，关扬主动远离了身边的那些家奴，甚至有意和各种朋友保持距离，只为专心照顾杜衡。后来订亲宴一事逼得杜衡出走，关扬事后去追，却只见愈显疲态的杜衡。

    青年安静而沉默地坐在一旁，平静地看爱人焦急的解释。

    关扬说完保证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杜衡没什么反驳，只是不自觉地垂泪，也不知缘由，单单就是想哭。

    前十几年他从未哭过，从未有事会让这位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不顺心。但和关扬在一起后他总是会哭，从最开始的撒娇生气，到后来情侣间拌嘴的委屈，再到现在的只是想哭。

    他生命的衰败，不止体现在他愈加虚弱的身体上，更表现在他逐渐没有激情去爱去辩驳的情感上。

    杜衡感觉很累。

    “你别这么对我。”杜衡流着泪，声音很低：“再多爱我一点，好吗？”

    关扬心如刀绞。

    他紧紧拥抱着杜衡，心中逐渐升起一种留不住他的恐惧感。

    后来杜衡果真查出癌症。这抹拼命挣扎出污泥里的鲜亮，终究还是这么悲哀而迅速地凋零进污泥。

    他那些愚蠢又不合时宜的想法，终于就此化作了泡影。

    关扬却始终固执地认为那是因为怒急攻心，所以十分憎恶关凡。哪怕医生再三谈及他身体病弱只差一个导火索，关凡做出的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一种可能。但关扬无法原谅，与其说是无法原谅他，更是无法原谅自己。他若是早带杜衡去治疗，又何至于此？

    只是人永远预测不了未发生的事。

    杜衡不太想活了。他觉得这样没意思，化疗很苦，药也很苦。他喜欢的是巧克力回味中的醇香微苦，而不是这样满是生理盐水味的、让人绝望的痛苦。

    他想要安乐死，但关扬不同意。

    杜衡觉得很难过。他要亲眼见到自己被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着自己这个可笑的平权主义者怎么被运气打败，看那些世家嘲笑他的目光，听所有树倒猢狲散的谩骂声。

    他觉得不甘心，但他没有辜负关扬的勇气。

    那他就活着，这样行尸走rou地，只为关扬而活。

    关扬说关凡怀孕了，是他哥哥的孩子，或许能救他。杜衡眼里的关扬早已发了疯，他荒谬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加害者，用手中无尽的权利，去逼迫，去威胁。

    杜衡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却愈加心疼自己的爱人。若不是他关扬远不用这样艰难，他不必承担任何压力和痛苦，仍是清贵优雅的世家少主。是他执意把关扬拉下了水，他才被迫落得被其它世家排斥的地步。

    他很不好过。杜衡无声落泪，心中愧疚万分。即便这样自己还是无法彻底相信他，甚至常拿世家的骄奢压制他，让关扬无从辩驳。

    关扬背叛了他的世家，杜衡身后的平权主义却仍旧无法容纳他。

    他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自己死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杜衡几乎不敢想，他自私了一次，最终还是继续自私下去。

    “没有必要了。”杜衡看着悲痛欲绝的爱人，这么说：“放弃吧，没有人会在乎。”

    杜衡最终死在了关扬怀里，青年漂亮的面孔一如当年，只是不再艳丽，变得苍白如纸，憔悴欲碎。

    关扬反抗了二十二年，终于还是在爱人死后，屈服在了权势这座大山下，永不得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