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第1/1页)

    行到了熟悉的地界。

    前方已经不好走马车了，沈司珩驱着马车停到了山脚。

    只觉得四下寂静得奇怪，于是压低声音道：“感觉不对劲。”

    傅君华神色一转，翻身下车，对车内人轻声道：“别出来。”

    突然一支箭羽飞来，直指车内！

    沈司珩一脚踏在车沿，借力翻身跃起，竟在空中徒手捏住这支箭，然后稳稳地落在马车顶上。他目光如鹰，快速锁定了方向，飞身追去。

    傅君华面色凝重道：“这边恐怕不安全了，先回殿里可好？”

    江彦清很快“嗯”了一声。

    傅君华在禹光城内还有一处宅院，托沈司珩以外人的名义买的，地下挖通了与太子殿的密道。这宅子表面上是普通府邸，实际上用于在不方便行动时进出。他驱着马车悄悄进了宅院，又把江彦清一路送回殿内，然后折回驾着马从大路回来。

    傅君华解下披风递给上前来的侍女，一面朝着寝殿走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留步。”一个宦官屁颠屁颠地追上来道：“皇上让您一回来就立刻去宫里。”

    傅君华皱眉道：“这么晚了。”

    那太监恭着身子跟在后面，听太子言语之间透露着不悦，吓得头也不敢抬，应也不敢应。

    傅君华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道：“先退下，我换身衣裳就去。”

    见太子答应，他松一口气，赶紧退下了。

    傅君华扫了一圈周围没人了，把门打开一条缝，闪身进去。

    屋里没点灯，江彦清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等他来。

    傅君华走过去，半蹲在江彦清身前，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轮廓。

    “我入宫一趟，你且安心在这里休息吧。整个殿里都已经被我肃清过了，你不要怕。”

    “我不怕。你去吧。”

    正明殿。

    “父皇。”傅君华候在屏风前等皇帝的传唤。

    屋外风声正盛，呼呼作响。纸糊的窗也随之前后鼓风，搅得烛火跳动不停。

    一旁的内侍静静地跪在一边，把皇帝扔开的奏折整理好，不时给灯添油，不时添水研墨。

    已经夜半时分了，祁王还是对帘外之人置若罔闻。

    良久。

    “此去如何？”祁王搁了笔，眼神往门外一瞥，示意内侍退下。

    傅君华老实回答道：“受益匪浅。”

    “上前来。”

    傅君华走上前，跪在座下。

    “知道为什么让你去吗？”祁王抽出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

    傅君华拾起折子翻开看完了，也不说话，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祁王见他神色无异，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胆子愈发渐长了，泊州顾氏是你能动的？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傅君华把折子收好递回书案上：“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你是觉得位置坐的太安逸了是吗？”

    “不敢。”

    “局势僵持，先动者必先露出破绽。”祁王拢了拢前襟，又说道：“泊州顾氏非最佳选择，按兵不动事出有待争议，非无对策。你且不要心急，谋远者纵其局而后观，现下草木皆兵，不可风声鹤唳。”

    “知言受教。”

    祁王揉了揉眉心，转了一个话锋道：“身为太子，行事多考虑，不要鲁莽。做得太过，落下把柄，叫人口舌。”

    不知道傅君华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有所指：“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能遍布全局的，便尽早弃掉。退下吧。”

    “是。”

    出了正明殿，傅君华牵着马往外走。明月当空，他嘴角勾起一抹不被人察觉的笑。

    这一步大棋，是他故意露出的马脚。卫国有边防七城，如今景明阁强盛，两面临卫，北面越国压制，如困兽一般。祁王却不动如山，朝上群臣急归急，但是谁也不戳穿这层纸，一个个面儿上都是没事人，心里算盘噼里啪啦响。

    傅君华虽然受了祁王的冷落，但是朝里不敢说什么，他是有本事的主，谁敢真的得罪他？

    不过傅君华哪在乎这些。

    这次要不是算漏了一步江彦清的事情，他也不需要铤而走险。不过这事到底是谁做的，傅君华还是没有头绪。

    真是草木皆兵。

    傅君华回到寝殿，退去氅衣，卸掉了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见到江彦清撑着身子坐起来，轻声问道：“怎么没睡？”

    江彦清把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抬起头道：“冷。”

    傅君华手里的动作一滞，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

    江彦清掀开被子的一角，也不穿鞋，就这么赤脚踏着冰冷的地面，一步步走向傅君华。

    他走到傅君华身后停下，“有人要杀我。”

    傅君华没转身，还是低头不语。

    江彦清感觉脚心有些冻着了，“纸包不住的火，就让它自己燃尽吧，这是他的命数......”

    傅君华背对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你给我时间......”

    良久，一双手搭在他的双臂，将他转过来，让两个人面对着面。

    江彦清身上穿的是他的寝衣，过长的后摆拖在地上，领口也松松垮垮地，隐约可见肌肤。

    斯人抬着眼看他，薄唇轻启，纤细的手指也有意无意落在傅君华的胸膛，隔着衣服似点非点地撩着。

    傅君华感觉心里有一团莫名的燥火，此时的江彦清让他捉摸不透，这样暧昧的氛围里，他竟然捕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江彦清的目光从傅君华脸上慢慢下滑，从耳朵的轮廓一路勾勒到肩膀，再落到指尖下的胸膛。

    他踮起脚尖。

    够不到......

    既够不到他的唇，也够不到最简单的安宁。

    他想死的时候没死成，现在他不想死了，却有人要他死。

    这条命是傅君华给的——

    江彦清猛的揪住他的衣猛地揪住他的靴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扯住，攀住了他的后颈。

    湿热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心跳声盖过了屋外深秋的寒风萧瑟。

    江彦清没有更进一步，就隔着这么几厘的距离，看着傅君华有些严肃的神情，感受着他加重的呼吸。

    他笑了。

    他狡诈地维持着这个贪得无厌的姿态，轻轻的问：“你不是想要吗？”

    傅君华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把横抱起江彦清，走向床榻。

    江彦清没有反抗，他认命了。

    不过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在是这种结果。

    傅君华把他放在床上，掖起被子把他包住，“我不允许。”

    看着他坚定地眼神，江彦清恍惚了，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傅君华带他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傅君华握着他被被子包住的肩膀，摇了一下他，让江彦清的目光重新凝聚到他的视线里。

    “我要的，不是这个。”

    他一字一字地说，像在撕咬一块带血的生rou，带着极力的压制，又像是不甘心。

    “我要的是，纯粹的你。”

    那晚，看着傅君华离去的背影，江彦清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场，他输得彻底。

    空寂的寝宫，还留有余温的被褥——江彦清似乎明确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这藏头露尾的两年，真是漫长啊。

    他抹去脸上的怅然，缓缓闭上眼睛。

    吴国定安侯之子，这命数，岂由天定？

    撇开温暖被褥的束缚，他起身走向傅君华挂在另一侧还未沾上暖意的氅衣，攥在手里摩挲着。

    是寒气。

    是他要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