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孔雀之死 (第1/2页)

    我跟裴沛并排坐在长凳上，他抚掉我脸颊的眼泪。好香，那指尖沾着香蕉烂熟的甜味。

    裴沛保持着温柔的缄默，绝口不问。

    我有和盘托出的冲动，却不能够，因为我们之间已经产生爱情。爱有卑怯，使我无法袒露千疮百孔的自己，怕他怜悯，更怕他逃开。

    于是，我只告诉裴沛：“我家也有一只白孔雀。”

    我所说的家并不是指爸爸的高级寓所，而是坐落于碧水湾的吴宅。

    乌漆镂花的大门，西洋式豪派白楼，院落遍植嫣红碧绿，茂密枝叶层层掩映。

    我头一次去，是在爸爸的押送下，犹如囚徒。

    洁白纱裙裹身，金缎科尔萨基紧束，差点勒断我呼吸。

    爸爸抽着烟，审视我的打扮是否完美，最后挑剔出一点瑕疵，抬手替我整理额前的散发。

    我胆战发抖，往旁瑟缩，触怒了爸爸：“躲个屁。”

    爸爸军武出身，为人蛮横粗野，缺乏温柔。他很想揍我，但硬生生按捺下去。因为我现在是只珍贵的贡品，我的美丽决断他未来仕途。

    我深深低头，肢体由于过分紧张而僵硬。

    爸爸拍打我脊背，严厉地命令我昂首：“坐直，不要给我搞出这副下三滥的样子。”

    “知道了。”我不敢违拗，只好挺胸。手又暗暗伸至裙下，去掐自己的腿根。

    直到下车，我仍然无法放松。

    跟着爸爸进门，亦步亦趋，后来在台阶上摔倒，额头磕出一道红痕。

    爸爸把我拽起，我听见他骂我不成器。

    正午的骄阳晒烫我，像是烧掉一层皮。身上火辣辣，不仅是热，更是疼。爸爸在来之前拿皮带抽打我，要不是那通电话，我险些皮开rou绽。

    就是以这样狼狈的模样，我跟那只白孔雀见面了。

    它被锁在一只金丝巨笼中，羽毛胜雪，双眼淡红，似乎有流泪的预兆。可它的身姿仍旧轩昂，雍容地在绿茵草坪来回踱步，美丽异常。

    我看得呆了，与它竟有种惺惺相惜的熟稔。

    带路的门童笑着告诉我跟爸爸：“上周书记生日，一个云南人孝敬的，说是特意去斯什么卡买来的。”

    他伸手比了比：“两万多块呢！”

    我想起爸爸在寿宴上赠出的那副江山图，价值四万，据说是知名画家孔白水的真迹。

    这是听了孟蝶阿姨的灼见，她私下嘱咐爸爸，要投其所好。书记爱风流雅致，文人墨宝最合他心意。

    而书记展画一看，只是颔首，赞美出乎意料地落在我头上：“原雄，你家二公子倒是比画漂亮。”

    爸爸闻言神情凝住，瞥我一眼，失措地微笑：“哪里，书记谬赞了！”

    书记轻拍爸爸肩膀，并无多言，只径自走开了。

    那副泼墨挥毫，气势雄伟的江山图最后被弃在桌上，无人欣赏。

    其实爸爸早已心领神会，或许出于对我的浅薄父爱，想再护我一程。只不过，到底还是听了孟蝶阿姨的劝，最终狠心将我奉出。

    “别丢楚家的脸。”爸爸警告我。

    十六岁，我还不懂人心险恶，尤其是面对生身父亲。我想，他再叱骂我，再厌弃我，总是出于那份恨铁不成钢的爱。我到底不信，爸爸会这样残忍，把我当做他高升的筹码。

    直到我站在这孔雀面前，见它因婀娜绝艳而被囚于牢笼。

    我心中一阵刺痛，继而恍然大悟。

    爸爸，春秋有易牙烹子进献桓公，今天是你，为一己名利，要我出卖rou体。我虽不死，做人佳肴，却与死无异，要沾一身肮脏。爸爸，你说你我父子至亲血缘，你赐我生命，原来竟要我这样报答。好啊爸爸，那我就偿还你，直到熬干我心里对你最后一点真情。

    这天，书记留我跟爸爸吃饭。爸爸吃得谨小慎微，说话时满脸堆笑。而我不发一言，在桌下绞着芭蕾舞裙，生生将精致昂贵的白纱抠出一个洞来。

    “楚翘，给你吴伯伯再跳一次舞。”爸爸闷了口酒，声音沙哑。

    我猛地震颤，僵硬起身，慢慢走到客厅中央。

    吴鹤声隔着花帘，遥遥望我，眼神充满玩味。

    我咬紧牙关，抬头，看到墙上的照片。男人眉目浓重，英武非常。他跨坐在马上，正要引弓发箭。而这箭心朝我，我避之不及，成为猎物。

    弦乐响起，节奏密集，重音如落鼓，铿锵震响。我展臂，起跃，在急切的铺陈中飞旋。眼前的画面跟我一同狂舞，逐渐模糊，唯独那只孔雀，面目清晰，连羽毛细微的抖动都能被我捕捉。

    掌声响起，吴鹤声抽着雪茄朝我走来。爸爸默不作声，伺候的妈子自觉退出客厅。

    我脸颊发烫，额面潮湿，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你跳得很好！”他赞美我，欣赏的目光凝视我。

    我不敢作声，身体仍然保持舞姿，昂首挺胸，但精神早已式微，惊慌到极点。

    吴鹤声拉着我的手走回餐桌，又叫人送上来一盏樱桃奶油蛋糕。我受爸爸眼神的威胁，毫无胃口却只能硬吃。

    透过落地窗，我盯着那只白孔雀看。手被吴鹤声攥住，肆无忌惮地揉捏。他的指节粗糙肥厚，还带着茧，磨痛我的皮肤。

    “怎么，你喜欢这只畜生？”吴鹤声问我。

    我不自觉地点头，低声道：“它很漂亮。”

    “要开屏才好看。”

    不出一会儿，便有个男人握着把精致漂亮的仿左轮站在了金丝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