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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mama (第1/1页)
07 桑比回到家里,他擦完身子洗漱完,端正地躺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看到眼前的黑色因为过度的专注而显现出银黑色的光圈,一圈一圈地扩散蔓延、变大。 小时候他便发现了,当一个人对着黑暗长久地注视的时候,黑色就会变幻出别的颜色来。 好像他的哥哥,一个隐在过去他从未见过的人,桑比想自己应该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的,可是一直想念他期盼他,于是黑暗中就渐渐地显出了一个高大的身躯,静谧而沉默地站在黑暗里,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桑比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如今那个人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变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桑比伸出手摸了摸,他仍旧摸不到那个黑影,这一刻却无比安心。 是真的。 桑比睡不着了,他点亮了灯翻出了mama的日记,将提及阿兄的地方再次回味了一遍,寥寥几句他翻看过不知多少次。 阿妈笔下的桑欲冷淡而寡言,她时而会担忧桑欲在外是否安好。 桑比听见外面熟悉的声音,是喝了酒的桑四来和他的情人回来了。他迅速收好了mama的日记,关了灯躺回床上,但还是慢了一步。 父亲不满地推开门骂道:“大晚上还开灯,不晓得还要交电费啊。” 他拉过被子,他害怕这个烂了半边脸的男人。然而今天的桑四来兴致出奇的好,他对站在门口的女人摆了摆手:“去。” 待周遭只有他们父子俩了,他用那双因为和槟郎打了太久交道而焦黄的手拍了拍桑比的肩膀,他用方言说着、低沉的嗓子还嚼着槟郎,像一条游走在雨淋里的蛇:“今天你阿兄回来哦,村里发酒喝,哎呀,真是有面子。” “桑比,那是你阿兄,不是别的人,也不是别人的阿兄,你知道吗?” “你要好好巴结他呀。” “你看他现在,穿得那么好,人看起来那么好,裤兜里肯定很有钱的。” “阿爸不行了,你一定要乖,要招你阿兄疼。” 桑比始终一言不发,他蜷缩着身子抵着冰冷的墙壁。 见他不回应,桑四来起身离开,在关门前他发出了两声诡异的笑:“你下面那个东西,叫你阿兄给你出钱做手术缝起来,那你就是个男子汉啦。你这个小鬼女。” 直到门被关上,隔壁屋传来男女的交谈之声,他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重逢的欢愉瞬间被冲散,他夹紧了大腿、似乎只要将身子绞得够紧就能隐藏住那里的秘密。 哥哥是知道的。桑比呆呆地想,阿兄是知道的。 他睡不着了,待天空微微亮了,他便收拾好自己往村口走。早上很冷,他穿得严严实实的,招待所这些天都是严阵以待,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为项目组备早餐。 认得他的人对他招招手:“桑比呀,大早上来找你阿兄呀?”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 “这么早,还没起来吧。”那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以后没关系咯,有靠山咯,你阿兄有出息啊。” 桑比在楼下等了三个小时,陈尚欲走下来的时候他正在吃早餐。一个人坐在小角落里,大圆桌都是节目组的人,他不好意思,于是便端着小碗躲去了角落里。 “桑比?”陈尚欲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对陈尚欲一笑。 “坐过来,蹲在地上做什么。” 陈尚欲将他拉起来,桑比跟着他入座,在座的人对他们兄弟俩很是好奇。桑比精致白净,若非衣物稍显破旧,想不到他来自仁频。 在外十六年的陈尚欲自然早已没了原生地的印记,他慢条斯理地就着小菜喝一碗白粥,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人觉得这样的环境待遇对他是一种亏待。 陈尚欲对于旁人的提问显然兴致不高,于是桌上便无人再开口了。早餐吃完后他跟着陈尚欲来到他的房间,新修缮的房间按照市里的标准建造,桑比有点懊恼没有留下来,这里比县城的招待所好太多了。 陈尚欲将他小心翼翼又好奇的动作尽收眼底,桑比转过头对他眨眨眼:“阿兄,你待,多久?” “一个月?我不清楚。” 桑比点点头,一个月,是三十天还是三十一天呢? 他没有问,虽然知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那样深的隔阂却像一条鸿沟。阿兄不再遥远,但仍然陌生,他害怕自己会招来厌弃,于是什么都不敢多做。 “带我去看看mama。” 桑比看着他,陈尚欲同样看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去看看mama。” 顶着太阳,桑比走在前面,他们出发了。 令陈尚欲没想到的是陈力的墓并不在仁频,而是在仁频的外面。穿过坑坑洼洼的路,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坡往上走,甚至都没有一条路,桑比却像是来过许多次那样熟练。 他喃喃自语:“要是,早一点,就好了,阿妈就还在。” 陈尚欲落在后头,他沉默着面无表情,平静的心因为桑比的话而波动,那瘦弱的胛骨让他生出要保护的欲望。 七绕八拐,他们来到一处平底,不远处的黄土有一个微小的隆起弧度。 甚至没有立碑,只是一个隆起的弧度,甚至都没有陈力怀着桑比的时候那样大的弧形。 这里埋的就是他的母亲。 陈尚欲难以说明这样的事实带给他的震动。纵然他的冷血浑然天成,却也因眼前的景象震动。比他小了十二岁的弟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虔诚地用额头贴着黄土地,嘴里说着普通话,却不再生涩,似乎是说过百遍:“mama,我又来看你了。你过得好吗?” 陈尚欲嗓子干涩,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没有回来过,一次都没有过,偶尔想到母亲,却从未有过要回来的想法,这个漂亮的异族女人大概连同他一样恨着,可是她又矛盾地对他说走,离开这里,那么她是爱着他的吗? 他以为他不在乎这个答案,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不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无所谓自己的母亲爱自己还是恨自己。 而此时此刻,通过跪在地上的桑比,他感觉到一种被贯穿的痛感。 他跪在桑比身侧,重复他的话:“mama,我来看你了。” 陈尚欲转过头看桑比的面庞。 一切都是这样巧合,如果能够让他早一步知晓桑比是他的弟弟呢?是不是他就不会将这个漂亮单纯的男孩看得那样低贱,因为他在看到他的第一刻就用眼睛轻薄了他。 陈尚欲站在半山腰望着远方,他点了一支烟向母亲忏悔却不祈求原谅。 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健全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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