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书信 (第1/1页)

    景琛穿着和前天一样的装束，再进彤月楼时，心情却截然不同。

    雕梁画栋依旧，她却是形单影只。

    “叨扰。”景琛对老鸨道：“那日我弟弟曾将一幅画赠予一位姑娘，她今日可在？”

    密语对上，老鸨便知，这就是宁王所说今日要来的燕王之女，忙应道：“在的，小姐请随妾身来。”

    景琛曾听景钰说起，那是个很纤瘦的美貌女子，气质令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似大家闺秀。总之，和她心中杀人于无形的三角梅杀手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当老鸨带她上楼，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打开雅间的房门时，景琛既没看到大家闺秀，也没看到杀手统领。

    房间中，空无一人。

    景琛惊觉不对，立刻回头。还是太慢了。

    一把匕首恍若凭空出现，正抵在她颈项上。景琛震惊的看着那老鸨。后者手中握着景琛的性命，却还是若无其事一般。她微微一笑，道：“景小姐，恕小女子失礼了。不如我们进屋说？”

    景琛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滴冷汗顺她耳后流下，滴进衣领之中。景琛缓缓倒退着往房间内走，梅十三则慢慢前进着，随后反手关上了雅间的门。

    “梅十三，见过景小姐。”梅十三笑着放下匕首，很有礼貌的向景琛行礼。随后，景琛看着她绕到一扇红梅白雪屏风后。

    不过少时，徐娘半老、浓妆艳抹的老鸨摇身一变，屏风后走出一位白衣翩跹、妆容浅淡的妙龄女子，优雅的在屏风之前屈膝跪坐。

    景琛杏眼圆睁，刚回过神来，才和梅十三相对而坐。梅十三樱唇一弯，掩口笑道：“景小姐这么看着小女子做什么？”

    景琛眨眨眼，警醒自己，此后一切眼前所见，都不敢轻信了。

    “梅统领果然不同凡响，无论是演技，还是易容，都是一等一的。”景琛道：“义父说，你会帮我保护我弟弟。”

    梅十三颔首道：“那是自然。不过，在小女子看来，景小姐比你弟弟更需要保护。”

    景琛不解：“这是何意？”

    梅十三挽了挽水袖，答非所问：“小姐此来，不仅是要和小女子说景公子的事，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吧。”

    景琛正色道：“是的。我请求梅首领，将我变声易容成弟弟的样子，由我代他留在这里。”

    梅十三笑而不答，景琛连忙又说：“梅首领知道，皇帝要义父在京中留下人质，无非是为了削藩。景钰跟在义父身边，会比我跟在他身边有意义。”

    梅十三微微侧头，问道：“为何？”

    景琛随即道：“我除了一身蛮力，并无其他长处了。义父麾下，最不缺的就是勇将。而我弟弟大智若愚，留他在义父身边，能帮义父出谋划策。”

    景琛眼中流光闪动：“我身为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已经不易。我们姐弟二人，若无义父搭救栽培，如今估计已经是一抔黄土。与其放任我弟弟留在这里饱受折磨，义父胸怀大志却失去一大助力，不如我换下他，待义父和他安然离开，我再择机自行了断。“

    梅十三的笑容渐渐淡了，良久才开口道：“景小姐莫要妄自菲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必这么早就给自己下定论。“

    景琛苦笑道：”我有什么用处？我从小自恃不输天下男子，誓要保护家人。可是，我们一家逃难之时，祖父母活活饿死，父亲染了瘟疫，为了不传染给我们，投江自尽了。母亲更是，死的毫无尊严。如今，弟弟也要离我而去，在这京城中过囚犯一般的日子！“到最后，她已经声音哽咽，却依旧忍住眼泪，不愿在外人面前落下泪来：”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保护下来……”

    梅十三再也笑不出来，听见景琛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来换我弟弟能待在义父身边。我知道现在义父正被削藩令步步紧逼，如果我活在京中，于他而言只是拖累，让他不能早早动手。夜长梦多，日久生患，到时候，整个燕王府和燕军都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梅十三听完，终于开口道：“可是，在小女子看来，无论是你弟弟，还是燕王殿下，都未必愿意你留下。”

    景琛沉吟片刻，道：“所以我来求梅统领。你若愿意帮我，无论梅统领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做。”

    突然，梅十三身影一闪，极为轻盈灵动地，飘然落在离景琛仅仅三寸的距离。景琛一惊，却猛地被梅十三定在了原地。

    梅十三徐徐道：“小女子，只希望景小姐能够活下去。”

    景琛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娇美脸庞：“为什么？”

    梅十三柳叶般的美目一弯，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在小女子看来，景小姐和你弟弟一样，前途无量。”

    景琛一愣，梅十三却如同一只蝴蝶一样悠悠向后退去，坐回原来的位置，笑道：“景小姐，认为小女子，可算个有些本领的人？”

    景琛不解：“自然算得。”

    “那景小姐，可愿意听小女子一句劝告？”“梅统领请讲。”

    梅十三沉吟片刻，随后深深的看着景琛，嫣然一笑：“要永远为了自己，为了当下，而活着。”

    景琛如同醍醐灌顶，定定地看着梅十三。

    梅十三继续说：“景小姐有死意，却并无死志。进门时那一下，小女子就已经试出来了。”她素手一翻，一把寒光毕现的匕首出现在她手心：“真正视死如归之人，在刀剑之下，甚至不会发抖。”景琛不言，梅十三便继续说：”而小姐现在，额头仍有冷汗呢。“

    景琛闻言，不由自主的擦了一下额头，手心潮湿发冷。

    “可是……”景琛低垂着杏目，“我死与不死，不由我决定。”

    梅十三无奈道：“景小姐还未听懂小女子的意思。”

    景琛抬头，梅十三笑道：“昨日，燕王殿下传书给我家殿下，便是要小女子来劝阻景小姐。”

    景琛大惊失色：“义父已经知道了？！”

    梅十三笑道：“知女莫若父。他要小女子，无论如何都要打消景小姐的念头。”

    景琛眼中泛起泪花：“为什么？”

    梅十三微微叹息一声，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封信：“他要小女子，把此信交给小姐。“

    景琛接过，打开。字确实是左云的，上面写了三段话：

    ”吾女景琛，武才也，勇士也。吾子景钰，智囊也，谋将也。“

    “勇者不惧，智者不惑。然，心性未坚，心志未明。非烈火淬炼，不成其材。唯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今时此番，生离已定，死别未知。非放手一搏，难出幽困，不卧薪尝胆，焉得吞吴！“

    梅十三看见薄薄信纸微微颤抖，被一块块洇湿，默然不语。

    一盏茶的功夫后，她俯首低眉，道：“小女子还有一言，赠予景小姐。”

    景琛满脸是泪，然而目光坚毅：“梅统领请说。”

    梅十三把匕首收回袖中，道：“强与弱，并不以两性之别划分。男子中，也有胆小如鼠之辈，手不能缚鸡之人。女子中，照样有李娘子守关，花木兰从军。因此，强大与否，不由天定，自在人心。若心如磐石，风雨不摧，则身即宝剑，出鞘即斩。“

    她温婉起身，屈膝一礼，换好原本的装束，走出雅间，回头笑道：”共勉之。“

    入夜，左风依旧是一身华美衣袍，轻摇折扇，步入彤月楼。左云告诉他，今日他来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老鸨见他现身，忙迎上来，笑问：“五殿下，今日听什么曲？”

    左风眸中闪现一丝惊色，但转瞬而逝，全都化成淡然而柔和的一句笑答：“那就，梅花三弄吧。“